顶楼的展厅陈列文学馆藏,从象形文字到当代诗人的手稿,叙说着南洋华人的历史。
这个展厅乏人问津,但与作家会面再合适不过。
裴今在一台电视机前看见鹿梦,电视播放影像,黑黢黢倒映他们的身影。
“鹿梦先生,久仰。”裴今递出右手。
鹿梦转过来,那见着貌美女人的恍惚,随即变成了为自身附加价值的得意:“我们见过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鹿梦这才握手。
裴今曾在逛书店的时候见过鹿梦一面,他新书签售,书迷将小店堵得水泄不通。裴今出道以来没有参与作家圈子交际,出于对同行的一点好奇,买了本书排队签名。
鹿梦出生于千岛,那个由一万多座岛屿组成,多火山的国家。与贫穷的父辈一起经历了排华暴动后,他开始创作诗文,笔锋如生于黑暗的火焰,出道不久变受到关注。后来鹿梦推出了系列社会小说,成为首屈一指的畅销作家。
签售会上,鹿梦行头刻意,签名时劳力士腕表轻轻响动。他陶醉于多金潇洒的形象,细数着美女书迷,看到裴今的反应比今日还夸张。
美貌不及权势蛊人,鹿梦为报业集团的大小姐破例签了三行诗。裴今失望,离开书店就把书塞给了一个路人。
“那本书的签名我现在都还记得。”裴今说。
“这么久了,”鹿梦矜持地笑,“怕是日夜放在床头翻看吧。”
这些年还没有人敢和她开这种玩笑。
裴今笑了:“我床头的书总是换——以先生的创作速度,以后该是著作等身了。”
在文学领域,高产大多时候意味着低质,好比工厂流水线生产的罐头,缺乏创造美。
鹿梦忌讳别人说他高产,从裴今口中听到却很受用。一个具有美貌与权势的女人都为他倾倒,可见魅力不凡。
“那些小说放在床头还怪骇人的,夜长梦多。”鹿梦笑着摇头,“有没有梦见我?”
给了台阶还不知道下,写过好东西的人怎会变得如此蠢笨自大。
裴今转身欣赏华文手稿,语气温和:“梦见先生的新作拍成电视剧,赛银是主角。”
“我听说了,你对这部小说有兴趣。”
“写赵家么,我自然有兴趣。”裴今在一篇涂黑的稿纸前驻足。
“这是什么?”鹿梦俯身去看藏品标签,上面写着裴绮雯作家手稿。
“开个价。”裴今说。
鹿梦直起身:“赵太太不喜欢这部小说你知道吧?”
“你把太太写得不讨喜,当然了。剧本可以改。”裴今比了个数。
“我知道它的价值。”
商业社会能衡量一件事物的价值,只有钱。
“先生的作品一直没遇到合适的班底,这次我帮你制作,话题足够。”裴今给数字加码,“超越《斗鱼》。”
从展厅出来,裴今看见顾淮聿守在对面半倚阑干,手握着杯口,一点不担心砸下去,慵懒姿态和少时无二。
鹿梦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却见裴今抬了抬下巴,那人就起身,跟着下了楼梯。
这些后生空有皮囊有什么用,还不是任人使唤。男人啊,还是得有本事,看大小姐执着于他合作的样子,显然为他倾倒了。
鹿梦心下感慨,转头却不见裴今身影。
*
美术馆整个建筑中间保留了古朴原生的森林景观,Louise Bourgeois的巨型蜘蛛雕塑耸立,蜘蛛纤细的脚深入植被,夜下无影,晃眼一看好像移动着。
三三两两的人在其间闲谈,比起艺术或珠宝,他们对实际的投资更有兴趣。
顾淮聿远远跟着裴今来到廊下,裴今招手让人过来,从桌台拿起两杯酒,一杯给他。
顾淮聿没接,裴今微微偏头:“怎么,现在想起来是自己是司机了。今晚没关系。”
裴今顺他视线朝不远处看去,笑了声:“那是庆元,你该不记得了。”
赵庆元正和几位友人说笑着,注意到裴今身边的男人,脸上还噙着笑,眸光却是冷了几分。
裴今抬手招呼:“一整晚不见你。”
赵庆元走了过来,举杯问候:“难不成整完都在找我?阿姐勿怪啊,来迟了。”
“你错过了好戏。”裴今笑吟吟的。
“不是吧!”赵庆元很失望似的蹙起眉头,不露痕迹地看向顾淮聿。
“我的司机。”裴今说。
自从顾淮聿成了司机,裴今就担心今日的场面。可无论如何,裴今也不相信顾淮聿只是凑巧来做了司机。
是赵庆元的谋划?赵庆元知道些什么,又想要做什么?
裴今暗暗揣摩二人之间的神色。
赵庆元默了默,语气逐渐变得肯定:“阿姐,你的司机是,“顾淮聿。”
裴今抬眼:“谁?”
“你不知道?”赵庆元注视裴今,旋即又看向顾淮聿,“以前,乐儿的未婚夫。”
“啊,”裴今慌张地瞧着顾淮聿,“只是长得相像吧,他叫阿来。”
赵庆元握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阿来就是顾淮聿。”
裴今张了张嘴,向当事人确认:“真的吗?”
顾淮聿淡淡瞥了裴今一眼,扯起唇角,似乎讽刺她戏烂:“过去的事了。”
赵庆元想起什么,皱眉:“你们该见过,那年暑假我们在意大利度假。”
裴今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可是你们说人没了……”
不顾四周的目光,赵庆元问:“你怎么来的?”
“打不了拳了,回来找点活儿干。”顾淮聿冷声,一点也不像一个司机应有的态度。
裴今看不出这是否做戏,想借故问拳击的事情,眼前蓦地一晃。
赵庆元一拳朝顾淮聿挥去,身体久经训练,顾淮聿下意识偏身避开。
香槟泼洒,犹如半空坠雨,人们惊呼。
裴今适才反应过来,可四肢无法动弹似的,只睫毛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