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城郊的山上有座玄女观,云啾啾自思己事,没有进殿去供香。他望向城墙的方向,真的从层层盘查下出来,距离他心心念念的自由仅有一步之遥,反而觉得不够真实。
守城的兵卒认出李府的马车,就掀开帘子看一眼,记录下先行的名字便放她们离开。
云啾啾抚摸腰间宝剑,却既做不到拔剑相向,也不能恩将仇报下毒害人,若非李姑娘在知府面前一通戏,恐怕还要被守卫问上一问,例如先行府里何来的男眷。
他特意将曾经获赠的金裸子带上,不告而别时也好归还,只是这把剑,在外行走总要有倚仗之物,却要昧着良心留下了。
“云公子,”李三径跨过大殿的门槛,晃着手里的木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我求了个皎月当空的兆头,必是玄女知道有你这位明月在旁,才给此签。”
又是如此。云啾啾极为无奈,这位李姑娘什么都好,就偏爱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幸亏不曾见对方往府里领过男子,不然他还要以为这人是风流场的常客。
李三径凑得极近,硬是把木条往他怀里塞:“好签当配玉质人。”
想到或许余生难见,云啾啾顺从地接过来,竟回了句调侃:“金相玉质,不该是李姑娘吗?”他可不以为自己担待得起这个赞赏,倒是眼前这位更为合适,“李姑娘将来,必要个霞姿月韵的男子才可为夫。”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仔细思量,又想象不出什么男子该站李三径身边。
可惜,归州先行将来成亲之日,他不能在场。
他把玩着木条,却见身侧人笑了个前仰后合:“云公子怕是忘了,谁的名字里带着云蒸霞蔚,刚又讲哪个是蟾宫人?”
云啾啾被一提醒,笑容猛地凝在脸上,偏偏话是他自己说的,一时乐也不是,恼也不是,张张口又闭上了,生硬地转移视线:“我方才见到位老翁卖花,咱们去帮帮他。”
归州有句俗语,叫做“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因此不少年迈男子做这一行,尤其是在玄女观前,卖完花正好求个长命百岁,转生富贵。
李三径便在一旁憋着笑。
云啾啾只顾脱离尴尬,掏银子的时候才想起这点家当都是李三径给的,一时间脸都涨红了,然而他已经把花接过来,又是先张嘴提议的,不得已硬着头皮也得买。
他回过身看到李三径还在乐呵,本能地恼羞成怒:“你嘴要裂开啦!”
李三径笑得咳嗽,弯着腰给他摆手:“我不是笑你,是想到另一件事。你看这玄女观香火旺盛,但是啊……”边说边把人拽到角落,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接着说,“多数都是拜错神的。”
“怎么讲?”云啾啾在谢家听过私塾,尽管谢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这个跟读的却肯下功夫。对于成语诗句,他多背背总能记住,也看得懂文章,否则又怎么在李府西院读书橱里的经笥呢?
然而涉及到长篇大论的典故。便只能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李三径也不嫌他懂得少,颇有耐心地解说道:“这位玄女最善扬兵布阵,传说曾授兵法于世……”两人走着山间小道,一路往深处行去。
云啾啾听得入神,花枝捏在手里一摇一摆,等风停了,便与木条并在一处。
入夜,李三径兴致极高,吵着要拉他赏月,也不喊郁升等手下,就这样并肩席地坐在玄女观院外。云啾啾今天乖巧极了,任由对方怎么胡闹,都认真仔细地一一满足。
他听说眼神好的人,可以看到月亮上的桂花树,但他不行。
云啾啾总以为这个传说是错的,不是眼睛好的人,而是心眼好的人,因为他所有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个提天上桂花的。而他在坏人堆里待得太久,也成了近墨者黑。
但李姑娘不一样。
他看着对方悠闲的模样,想着如果李三径看不见,那应该是真的眼神不好。
云啾啾突然开口问道:“李姑娘,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世间那么多典故出处,李三径又不似他一样被母父所弃,应该会有个极好的寓意,“我知道是三条小路的意思,也听过‘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等诗句,但不是很明白为何文章中独独要用这个词?”
“前朝有个官员,她辞官归隐,不愿再与世俗之人打交道,便在园中开出三径,只供高士往来……”李三径向篱笆上一靠,系发的荷叶巾便散落下来,一缕发丝垂落在耳畔,倒还真有几分隐士的不羁,“我母亲希望我不要落入世俗之中,与人交友亦不可轻率。”
真是个好祈盼。
云啾啾双手抱膝,将下巴放在上面,哪怕到了白发苍苍,他都不会忘记自己最初遇到的善意,那来自一位光风霁月的人,对方的名字有如皎日。
过了许久,一直等到说着“彻夜赏月”的人熟睡过去,云啾啾才解下褡裢,将两个金裸子连同那些碎银全部放在李三径的手边,又把白日买的花填进对方的手心,自己则留下佩剑与木条。
然后,转身离开。
尽管他还有不舍,那么听完名字的故事后,便一刻也不该犹豫。他不是山中高士,也并非林下美人,而是一个需要对方与官员周旋的坏脾气逃犯。
他下山的途中敲响郁升的屋门,在人急切的眼神中指向李三径熟睡的地方。
“云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半山腰喊住他,“你忘带东西了。”
云啾啾顿时停住脚步,他寻着声音望去,太阴星为年轻的女子镶上一层光亮,荷叶巾松松垮垮飘曳不定,在这地方,就好似玄女显灵一般。对方拿着他的褡裢,向他缓步走来。
刹那间,愣在当场。
……
李三径怎么也没想到云啾啾一文钱不带就要出走,她这夫郎总自认凶恶,但偏偏又做不来坏人。前世,云啾啾说着想要她报恩,要她帮忙撤销通缉,却连人带心都搭给了她;这辈子就更绝了,受她一点儿好,就生怕连累到她。
就剩下自我保护的犟脾气,还被一个个不知趣的混人揪着骂。
她拼命挤出一点苦笑,拉过云啾啾的手,把褡裢放进对方的手心里:“我以为你我至少是朋友。”她带着委屈,将视线移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