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闪身来到宫中。
歌舞升平,金碧辉煌。
那皇帝夹了一块排骨送进嘴里,眯了眯眼又吐掉。
身旁宦官心领神会传唤今日当值的御膳房众人。
十余个人头在旁落地,歌舞却不停。
筝音缭绕,击缶和歌。
她欲现身,却被桁沭按住。
晞坻凝眸怒视,“你拦我作甚。”
“不能伤下界之人。”
晞坻又盯住那饮酒作乐的皇帝,“我今日偏要杀了他,无论天道要如何罚我,我都认了。”
“此时灾情困住了几座城池,尚有存一丝生机的百姓,他若死了,敌国来犯战乱四起,争位夺权,天下只会更乱,伤亡只会更多。”
可死在战场上,与死在饥荒中,对那些人来说,总归是不同的……
晞坻手底白光暗淡下去,无力垂眸,“这哪是天灾,分明是人祸。”
桁沭抿唇,执了她的手向外走去,“去找国师。他们既然祭神拜神,我们便以此劝诫。”
如往常一样,司天监仰起头分辨着每一颗星星的位置。
只是看着看着,神情愈发严肃。
荧惑守心之象,是皇帝的大凶之兆,他若报上去,这条命也就没了。
犹豫至半夜,月亮渐渐落下去,他下定决心般,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回身进屋,在书册上如实记录下这一天象。
“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
他搁笔置书,换好朝服,向金銮殿而去。
先帝重他用他,亲命司天监之职,他便不能对这天象置之不理。
一路行至金殿,待了许久才得到传召,他迈步进去,跪伏于地。
几百步的路程,他走得愈发坚定。
“臣观天象,昨夜有荧惑守心之景,实乃大凶。”
此话一出,歌舞骤停,金銮殿内气氛凝固。
斜靠于龙塌的皇帝缓缓睁眼,目露不悦,“那你说,朕该如何做?”
司天监依旧伏于地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越城灾情严峻,陛下应尽快赈灾,莫再耽于享乐,否则将祸及自身。”
那皇帝细了眉目,身旁美人递了颗剥好的葡萄来,他张嘴吞下,再次阖眸。
“陈卿为司天监,却不能为朕预测祥瑞,反而招致祸患,实在留之无用。”
陈堂闻言一惊,伏得更低了些。
皇帝摆了摆手,有侍卫上殿来将他拖走。
替罪之臣,萤火之光,无法照亮黑夜,只能焚毁自身。
歌舞又起,皇帝仍靠在金椅上,阖目养神。
晞坻在院中结阵,将那皇帝从梦中拽走,拖入幻境。
桁沭站在一旁看着她动作,“你欲如何对付他。”
“他怕什么,便用什么对付,他求长生,我便要他去死。”
桁沭点了点头,“但愿有用。”
皇帝在梦中正雕栏画栋曲水流觞,他举起杯欲与满座将臣同饮。
话未出口眼前景色突变,他置身于一片虚无,起身走了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形黑影。
他蹙了蹙眉,刚欲开口,黑影忽然分裂,两个,四个……
他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站定。
“还我命来……”
那些人影不断嘀咕着,声音如锉刀般令人脊背发麻。
他反身便跑,可黑影在身后紧追不舍,直至将他团团围住。
“还我命来……”
黑影愈渐逼近,他腿一软跌坐下去。
面前黑影忽然有了脸,无数双通红的瞳孔满是恨意地盯着他。
“还我命来……”
他捂住耳朵,可那声音似回响在他脑海深处,无论如何也挡不住。
“你们……”
没等他说完,一张满是血迹的苍老面孔忽然逼近,黑影伸出了手扼住他的咽喉,呼吸受滞,眼前发黑。
“越城,昏君,还我命来!”
皇帝被一道雷惊醒,坐起身来捂着心口喘息。
“陛下,怎么了?”
身侧那几日前新进宫的美人也被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气颇为关切。
皇帝却没回她的话,神情震动,手忙脚乱地爬下塌,墨发凌乱,衣衫半敞,他胡乱理了理遮眼的发,执了盏油灯,从偏殿堆成山的奏章中翻出了上报灾情的折子。
“越城……”
他细细瞧着上面字句,那被无数双手扼喉的感觉扔在,他咽了咽口水,急切地喊到,“来人!快来人!”
殿门被推开,微弱月光映照到他身前三尺之处,内侍总管低着头快步走进来,正跪在那月光的边缘。
身后有人为他披了件外袍,他将手中竹简扔到地上,“去赈灾,速去。叫那几个将军带着十万军队,不,二十万,把宫中的余钱存粮全送到越城去。”
内侍领了命便要离去,又被他叫住。
“半月,这旱灾若是解决不了,叫他们提着脑袋回来见朕。”
“是。”
殿门又被关上,他失了力气瘫坐下去,脑海中仍旧是那梦境中的景象。
美人亦执了一盏灯,将那随着他动作而掉落的外袍再度捡起,披好。
两人一路跟着那赈灾的军队来到越城。
又是几日过去,城中能见到的活人更少了些。
军队在城中布施,两人则来到城外。
晞坻又捏了诀下起雨,在无人得见的山坡上,土地浸湿,新芽破土,几息的功夫,便长出了一片草木,连本来枯萎都树亦重新发芽结果。
这才是仲夏该有的模样。
雷声响起,顺着雨丝劈过来。
晞坻一惊,侧目看过去。
雷中带着火,直直向她二人而来。
桁沭携了她后退,那雷火砸在地上后却蔓延迅速,将那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片绿意焚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