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二月初。
时值初春,天犹肃杀。霜被九州,万物冷寂。
顾昭安安静静地躺在轻软的被子里,听着炉火中银炭细碎的噼啪声,舒服得往锦被里又缩了一缩,随后闭上了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却被哭声毁了惬意的心情。
顾昭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顾轩,道:“你功课写完了?拳法打完了?赶紧去做功课,要是都做完了就去看账本子,别在我屋里扰我清梦,好吗,弟弟?”
顾轩果然不哭了,认真地望着她:“姐姐,你快些吃药,等你好全了,我推你荡秋千。”
“我再也不跟你抢秋千了,好不好?”
说着从桌子上端起一小盘蜜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顾昭:“姐姐你看,还有蜜饯呢,你吃了药,我就给你吃蜜饯。”
顾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上辈子的顾昭死在柳璨拜访之后。
那天草草用了晚饭,顾昭洗漱过后正要睡觉,才迈进了卧房,就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
顾昭拼命挣扎,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即便顾昭用尽全力,也只是挣扎着倒在地上,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公爹派来保护自己的护卫。
还没等到顾昭想明白其中原委,顾昭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匈奴作乱的那一年。
按理说,匈奴哪一年都会作乱,“匈奴作乱”一词几乎没有具体的指代性。
可这年匈奴竟有士兵跑到了京城来烧杀抢掠,顾昭母亲郑氏便是在这场兵祸中丧生的。
发现自己回到了母亲要去护国寺礼佛的前一天时,顾昭正躺在床上小憩。
清醒后,顾昭吓得肝胆欲裂,掀起被子就跑到了母亲卧房中,抱着母亲一通嚎啕大哭,怎么也不撒手。
郑氏当时刚刚梳洗好,见女儿只着中衣、赤着双脚跑到自己屋里后,忙哄着女儿躺到床上,随后一面命人打水,一面看向抱着顾昭衣物、追得气喘吁吁的丹儿:“昭昭怎么了?”
丹儿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郑氏看着丹儿沉思片刻,见已经打来了热水,便将毛巾浸入热水中,绞干后替女儿擦干净了脚,温言相劝:“昭昭做噩梦了?”
顾昭泪落连珠子,连连摇头,却不言语。
见此,郑氏便知道顾昭是梦魇了,随即屏退旁人,顾昭才哽咽着道:“娘……有鬼……鬼要杀我。”
郑氏笑着哄她:“哪里有鬼啊,娘陪着昭昭,看谁敢伤害我家昭昭,好不好?”
顾昭抽噎着点头。
当天夜里,郑氏到了顾昭的卧房,与顾昭同床而眠。
因着天寒地冻,郑氏怕顾昭着凉,故而坚持每人一条被子。临睡前,郑氏将顾昭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
才掖好不久,顾昭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将郑氏的被子也掏了一个洞,摸索着拽住郑氏的手,期期艾艾道:“娘,你不准走。”
郑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抓紧了女儿的手温声安慰:“我不走,明天、后天,都陪昭昭。”
顾昭这才转泪为笑。
郑氏虽然推迟了去护国寺礼佛的时间,却没想到,第二日、第三日,顾昭依旧是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终日里只是躺在床上,连饭食都不怎么用。
第二日郑氏便请了大夫来,大夫望闻问切,说顾昭是受了惊吓,开了几副安神静气的药。
郑氏谢过大夫,索性叫了顾昭十岁的弟弟回家,一方面是知道他们姐弟情深,让顾轩好好安慰顾昭;一方面也是知道顾昭不爱吃药,叫顾轩好看着顾昭吃药。
头两日,顾昭还能趁着顾轩不备,偷偷地将熬好的药剂倒在花盆里。
只是没几日,就被顾轩发现了端倪。
于是乎,顾轩整日里赖在顾昭房里,一定要盯着顾昭喝下汤药。
便比如现在。
顾昭看着铺了文房四宝、又叠了一摞子书的桌子,心知顾轩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可她又实在不想吃药,正不知该怎么办呢,郑氏走了进来,道:“昭昭还是没有吃药吗?”
“嗯,拿了蜜饯也不吃,”顾轩红着眼告状,郑氏便笑着拈起一枚蜜饯,塞到了顾轩嘴里,道:“既然你姐姐不想吃,那就别吃了,左右也只是些安神的药,吃了没什么用,不吃也没什么坏处。”
说完后,丹儿已经托着一只漆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两只盖着盖子的小瓷盅。
“再说了,你姐姐素来不爱吃蜜饯,你拿了蜜饯来,她更不吃药了。”郑氏说着端起一只小瓷盅走到了顾昭面前,揭开了盖子:“茯苓栗子羹,昭昭要娘亲喂吗?”
顾昭摇头,坐了起来,接过小瓷盅:“娘不是有客人吗,怎么是去做茯苓栗子羹了。”
“我吃药时,姐姐拿蜜饯哄我嘛,”顾轩也揭开了盖子,小口小口地含着栗子羹——
郑氏做得一手好汤水,可惜只给婆母做,儿女只有生病时才能喝上几次。
郑氏没理顾轩,见顾昭三五口便将栗子羹喝了大半,知道顾昭是饿了;又担心顾昭几日不怎么用饭,肠胃受不住,便接过那半盏栗子羹,端了杯温白水过来:“先喝些水。”
顾昭乖乖喝水,郑氏便想起了今日那位未曾谋面的客人。
说是客人,实则是一位道士。
那道士穿着一身看不出原本颜色、打满补丁的旧衣。头发虽然梳得整洁,但却只用了一根简陋的木簪。他没有悬旗,手中却持着一柄有些光秃的拂尘。
道士敲开府门乞求食水,门房便将他带到耳房,奉上食水。
道士吃到半饱,忽然道府中似有阴气缠绕。
门房何等老练,知道有人看着富贵人家,若有大夫上门,便来招摇撞骗,当下也不以为意,顺着话茬问,应当如何除去这股阴气?
道士摇摇头,要了一大瓢凉水,一饮而尽后方才甩了甩没多少毛的拂尘,说想要去除阴气,需要家中两位女眷去护国寺添些香火钱。
言罢便转身离去。
门房自是知道自家夫人素日礼佛,也知道夫人往护国寺添了不少香火钱,只是一个衣着褴褛的道士要夫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