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孔乔带回家的时候,音乐会彻底结束了。公众号上写,最后一首特别惊喜是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那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7楼。我舍出钱包的一角引着孔乔进了家门。
玄关仿日式下沉,铺了一层橡木。我脱掉鞋袜,迈上玄关,刚好能和孔乔平视。
静默里,他无措的立在着,只有手指来回交叠,透露着不安。
“除了你这个人,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不能过玄关。”
“什…什么。”
他并没有变得聪明。和他说话,依旧是一件很累的事。我捏一捏肩膀,一边换睡衣一边说:“把衣服脱了。”
“在…这吗?”
“对。”
“全…”
“全脱。”
孔乔怔了一下,然后放下抱着的风衣,开始窸窸窣窣的脱衣服。他脱的不算快,但是很顺从。
我拿起架子上的相机,透过一层模糊的黑去看他的手指游走在衣料里。
室内温度不低,但他脱内\裤的时候,还是轻微的颤了颤。
我一边按快门,一边问:
“什么也看不见,是不是少很多羞耻。”
他明明是个瞎子,却还是把头垂下了,无能的躲避着我和相机无孔不入的视线。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不知道自己现在羞不羞耻,还是不记得自己能看见的时候,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羞不羞耻。”
孔乔真的是个懦弱的人。面对我尖锐执着的提问,他除了含糊的回答,就只剩下一退再退。
“都有。”他说。
我拿起钱包,抓着一角碰了碰他的指尖。他捏过另一端,下意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喜欢湾鳄皮?”
“呃…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孔乔不聪明,道歉却很快。但我觉得,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不过也有可能,他觉得自己处处都在出差错。
我引着他走到客厅画室的正中央,然后抽走了皮包。
“从现在开始,做什么也好,但是不能不动。”
“啊?”
“孔乔,不要发出这么蠢的声音。想清楚了再回话。不要惹我生气。”
孔乔站在原地想了一会,而后挪开挡在下身的手,向四周摸索。
我转过身,在留声机里放下一张唱片。
“这是什么歌。”
孔乔停了下来,往留声机的方向望。
“听过?”
“没有,是第一次。”
我拿着相机对准孔乔,按下无声快门。他没有听见,所以面上仍留着松懈的神情。
我良久没有说话,他便回过神,开始继续向四周摸索。
“腰上的伤怎么来的?”
孔乔循着我的话去摸那一块被烫皱的皮。被烫伤的地方红肿发炎,一经触碰,身体的主人就倒吸进一口冷气,“嘶...”。
不难听出他在忍痛,但我没有放过这个话题。
“怎么来的?”
“昨天…被他们…用烟头烫的。”
“他们?”
“……”孔乔皱一皱眉,把手落回下身,“是…客人…”
“哦,嫖/客。男的女的?为什么烫你?”
孔乔抿一抿唇,说:“男女都有。”
“为什么烫你?”
薄弱的胸口不住起伏,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眼前这副偶尔打颤,新旧伤痕交叠的躯壳,像一件碎裂的艺术品。即便其主不发声,观者也能为他的隐忍苦痛而共情。
但我不打算怜悯他。
“嫖客,为什么烫你。”
“他们…不想让我…太早…”
最后一个字他说的很轻,我没有听到。但这个字或许对他来说很重,因为说完这句,他的腿开始打颤。
“这就站不住了?”我拿起碳笔,在纸上勾出一个倾颓的虚像。
“…没有。”他扶了扶膝盖,开始试着往前走。
“做男/妓多久了?”
“七…八年。”
我搁下手中的炭笔,看向他没有挡住的地方。
“没得病?”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好像很难回答。他停下来,下意识地把手遮了下去,“我不知道…”
“第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孔乔好像要站不住了,好在他摸索到一只画架。他伸手紧紧扶着,以支撑身体。
“十八岁。我生日那天。”
“嚯,成人礼啊。”
“不…不是。她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孔乔垂下头,接道:“只是碰巧。”
他倚着的那只画架是楠木做的,深赭石色遮掩着他的皮肤,像安放玉石的木盒。我按下快门,留一些光景在相机里,后用刮刀在另一张画布上,涂下两种颜色。
“你接了这么多客,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美。”
孔乔听完,呆望着前方。
如果他不是个瞎子,那他就能看见他对面的一件雕塑——卡诺瓦的《大力神和利查斯》。
大理石雕刻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正抓着仆从利查斯的脚背和头发,掷向爱琴海的海浪之中。
而我捡回来的那个男人,却苍白消瘦的站在大力神的对立面,隐忍着另外一种美。
我极快的调焦,换光圈,按快门。
“有人说过。”孔乔低道。
“她是怎么赞美你的。”
“他说…我,被…被虐着的时候,很好看。”
看吧,美是共通的。艺术家也好,嫖客也好,言语粗俗也好,高雅也好,除了眼盲或心盲的瞎子,人人都能从将碎不碎的玉珠子上,生出奇异的审美来。
如果他不是男妓,我或许还能赞他“玉韫珠藏”。但他做皮肉生意,这个洪应明用来形容君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