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炽脑袋伏在膝盖上,像只鹌鹑蹲在那儿,在飘摇的风雨中睡着了似的,又慢慢扭头看了眼江凛。
他嘴角呼出的烟雾,成了他自己的面具,朦朦胧胧的,她又看不清他的眼睛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是江凛,不是江零。
少年江零在十五年前死了,死无全尸。
一旦意识到这件事情,落在身上的细雨都像针扎。
江凛等了会不见夏炽起身,他也撑着伞蹲下来,嚓的一声,重新把早灭了的半截蜡烛点上。夏炽眼睛落在他的大手上,单只手掌轻松撑住了燃烧的火苗,风雨不侵。
他凑近蛋糕,顿了下,突然“呼”地吹灭了蜡烛,在夏炽茫然错愕的表情中,扯着嘴角,吊儿郎当地笑:“谢了啊,我生日虽然还有半个月,就当夏小姐提前为我过生日了,在风雨中的码头吹蜡烛,挺有情趣的,夏小姐你是懂浪漫的。”
“……”
夏炽心中一团火,又气又恼,“这不是给你的蛋糕!”
“你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
“怎么,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她说话向来轻声细语,骂人咬牙切齿,听着语气却不重,看江凛还嬉皮笑脸的,气怨的话像芦苇甩在石头上,她噌地站起来,抬脚往他鞋上用力踩了一脚,气呼呼地收拾东西走开。
江凛表情吃痛,金鸡独立起来,跛着脚在后面追,继续没皮没脸地说:“我说夏小姐,你就这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啊?”
码头长堤五六百米,雨开始大了,夏炽往前跑。
身后的人脚受了一击,可是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她,手中的伞往她头顶靠去。
她站定,他也站定,伞柄斜斜往她这边倾,他自己肩膀淋湿了大半,头发也湿了,人倒显得有些清爽。
他把伞往夏炽手里塞,“生气可以,淋湿了不行。”
其实她刚蹲在码头,背后已经湿了不少,再湿点又有什么关系。她想反驳的,他已经往前走了,腿长的好处,很快和她拉开远远的距离,她撑着伞,望着他快步走开的背影,又觉得似曾相识。
夏炽走到码头的游客休息处,有几个小青年也在躲雨。江凛站在檐下,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敲出烟来,摸遍了身没找到打火机,才想起给夏炽了,他朝她伸出手。
夏炽走得脚酸,眼前高高的台阶,平白见江凛大手伸来,以为他要拉她上去,想到他吹了蜡烛又说那些风凉话,她心里气怨还没有完全散掉,“啪”一声,重重拍打他的掌心。
“谁要你扶。”她瞪他。
他皮糙肉厚,根本没什么知觉,倒是她自己那素白细嫩的手掌心,把自己拍得火辣辣的又麻又疼,她疼得五指拢握住,松了张,张了松来缓解。
江凛被她这反应给逗笑了,目光掠在她指尖处,纤细莹润的指尖红粉到有些剔透,像是阳光下的樱花。
台阶湿滑,夏炽踏上最后一级时,没怎么站稳,身子歪了下,胁下一提,手臂上端被江凛扣住,帮她稳住了身子。
当下只感觉到他手的力道,沉实牢固,像某种安全装置,任她飞檐走壁,只要被他大手扣住了,总能安然无恙归位。
“你上辈子应该是只狐狸。”江凛松开手笑。
没等夏炽皱眉,他又笑着补充,“狡猾(脚滑)成这样。”
“……”夏炽张张口,感谢的话就咽下去了。
谁是狐狸?谁狡猾?
她去旁边便利店买水。
经过那些小青年时,他们朝她吹起口哨,她冷眼睃他们几个,却见江凛走过去,与他们攀谈起来。
等夏炽从便利店出去,几个小青年已经走了,江凛自己站在那儿抽烟,略略抬颌送出烟雾,“你饿了吗?吃饭去。”
夏炽确实饿了。旧渔港码头早已改头换面,港口海鲜市场也已搬迁,哪怕是过去,她对安和镇熟悉的地方,除了学校,就是山上的别墅,父母从不让她私自离开那栋房子。
天幕擦黑入夜,昏黄的街灯亮起,夏炽跟在江凛身后,走过半条街,拐过几条小巷,他熟门熟路撩开一间小馆子的透明塑料片帘子,手停在打帘子的动作,等夏炽进去才放下来,问她,“你有没有忌口?”
夏炽摇头,他仰起脖子朝取餐口那边喊了两声,“两份蛤蜊馄饨,一份虾饼。”
听到他叫的吃的,她就那么看着他凸起的喉结,人懵了。
记忆一下又灌进脑袋,令她有些头晕目眩,在江凛低头看她时,她亮铮铮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喃喃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那时候,江零和江江兄妹经常买这些她父母禁止她吃的小吃,翻墙带进山顶别墅给她,去北欧多年,她时常想念。
尤其蛤蜊馄饨和虾饼。
江凛被她那双眼晃了下,移开目光,拖了旁边一张空桌的椅子,岔开腿坐下说:“这安和镇的网红小吃嘛,来安和镇玩的除了去新码头吃烧烤,还吃蛤蜊馄饨和虾饼,刚才过来不是看见好几家排长队的馆子吗?反正味道都差不多,这家我以前来进渔获的时候常吃,味道可以,不用排队。”
夏炽眼里颤动的光亮变灰了,她在他对面坐下。
蛤蜊馄饨和虾饼被送上桌,肥腴的蛤蜊肉混着猪五花绞碎的馄饨馅,汤里有紫菜、干虾米和葱花,热气氤氲,闻着是记忆中的味道。
夏炽不擅长吃烫食,在等食物变凉,对面江凛却是梁山好汉干饭的架势,呼噜噜地把半碗馄饨扫进嘴里,大口嚼着虾饼,单手端着馄饨碗,喝碗酒似的喝汤。
“不烫吗?”夏炽问他。
她想起小时候,有次吃饭,父亲迟迟没回来,她和母亲坐在餐桌边等,等得菜凉了,母亲就叫用人端去热,来来回回热了几遍,食物原本的颜色在反复的加热之后变得像是枯萎的树叶。
天色越来越晚,夏炽坐在餐桌边不敢动筷,饿得发晕,饿得肚子先发出了咕噜噜的抗议,她母亲抽着烟,浓艳的五官在烟雾中像是被切割的碎玉,眼是刀,嘴是剑,一刀一剑慢慢地剜着夏炽,把熬等男人的苦怨转移过来。
用人重新热菜上来,女人走到夏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