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我妥协了,毕竟这房子真正的主人是他,而我借住了四年,一顿宵夜而已,权当是付给他四年的房租了。
“方便面吃不吃?”我问他,其实我就是随便一问,没想听他回答什么,他说了也和没说一样。
“防腐剂……”
“就这个,吃不吃在你,我没有在意你口味的义务。”我冷言冷语地打断。
其实我对他还算优待,虽然稍有迟疑,我还是在面里加了一个卤蛋和一根香肠,虽然都是我早晨剩的。
我端着面走出厨房,那人靠在沙发里,头微微向后仰着,一只手伏在额上,遮挡着客厅里耀眼的灯光,那半明半暗中便显出眼下的一小片阴影,分不清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他太过累了。
我微微一怔,有病啊,我管他累还是不累,那黑眼圈是真是假,他就是变成国宝熊猫又与我何干?让他赶快吃完,打发走人才是正经。
“咣”一声,我故意把面丢在茶几上,装凶的下场就是汤水溅了我一手。
我忙把手藏在身后,忍住没去擦上面的油腻,觉得这样才气势十足。
那人显然是吓了一跳,迷离的眼缓缓睁开,显出难以描述的雾气,水蒙蒙的,比之平日深不可测的眼神亲和了许多,他慵懒地哑着嗓子说:“你这像是施舍。”
我不想等他再说出什么贫者不食嗟来之食,用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在我马上就要大怒的时候,他却像学乖了一样,小声说:“辣椒酱。”
我不想和他一般见识,转身去拿,可回来的路上,我又听见他说:“酱油。”
我的脸色铁定不会好看,可还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想,吃完就要他立马给我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有的人永远不会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只懂得什么叫得寸进尺,因为他又说:“醋。”
我忍不住骂:“程诺,你味觉有问题啊,这几样东西放一块能好吃吗?”
“吃不吃在我,你没有在乎我口味的义务。”他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我的话,再一次驳斥了男人的心胸如大海一样宽广这句话,男人要是小气起来心眼比针眼还小。
“请便。”我望了一眼他面前颜色诡异的汤水,反正又不是我吃,程诺,有本事你就在我眼前把它喝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会不会发生变异反应。
程诺双手捧起碗,深深闻了一下,小声嘀咕了几句,我没听清,皱眉问:“你说什么?”
那家伙仰起脸,样子很是伤春悲秋,“奔波久了,都忘记家里的厨房该是什么味道了,就是这种简单到有些拙劣的味道,外面世界里不露痕迹的高手太多了,反而是你这种笨笨的,做的刚好,有一种意外的味道。还有,许愿,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做东西给我吃。”
《浮生六记》里,沈复夸奖自己的妻子,说她做的饭有一种“意外味儿”,这字眼被他偷的不合情,不合理。
我无视他不合时宜的煽情,一边拾掇着那一排调料瓶,把它们统统搬回厨房,一边恶狠狠,小老虎一样不留情面地叫:“快吃,吃完快滚!”
身后那样寂静,让我有些犹豫,刚刚所说的话是不是太过了,毕竟是这个男人助我走过人生里最惨淡的岁月,在最不该见证生死的年纪,伴我亲历了那一场场生死离别。也是这个男人,在我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支柱时给了我这个安居之所,片瓦亦可安身,这个不算大的公寓是我许愿现在最安全温暖的窝。
虽然,他在我最最需要他的时候很不仗义地离开,在我快要淡忘他的时候不按常理地回来,虽然我曾对着蜿蜒曲折的护城河大喊:“程诺,你这个混蛋!”但我依然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是混蛋,他也是我人生里一个极为重要的混蛋。
他重要吗?难道他对我而言真的是至关重要的吗?我的心一跳。
我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着程诺不动声色地喝下那碗恶心的像毒药的汤,我吐吐舌头,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我顺手抹了几下煮面时不小心弄脏的煤气炉,才突然想起来问:“你今天来相亲,是早就知道对象是我,故意来看我笑话,还是只是巧合?”
我低头使劲抠着一块擦不掉的油渍,正想明天要不要买一瓶去污剂试试,却忽然发觉屋子里一片宁静,除了手指甲隔着抹布滑动不锈钢台面的细微声响什么都没有。
我这才想起来,不对啊,这屋里除了我还一个大活人呢,也安静的太不正常了,一转头才猛然发现程诺不知什么时候离我那么近。
他倚在拐角的墙面上,我吓得一跺脚,不知轻重地把抹布朝他丢过去,“要死啊你,走路也不带动静的,大半夜想吓死我!”
程诺的手麻利地在空中一抓,致命的暗器便顷刻变成手里的玩具,他懒散地向侧边一掷,抹布便飞舞在空中滑出最奇异的弧度,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不偏不倚,甚至还轻巧地避过了桌面上的一瓶番茄沙司。
我愣在那,忘了要进还是要退,更忘了我刚刚的问题,程诺大步迈过来,抓着我的手腕,挽起我的袖口,上面不知怎么湿了好大一块,我皱皱眉,什么时候弄的我都不知道。
他把刚用过的碗放进水池里,打开的水龙头哗啦啦溅起一串水花,像是优美的音符,他忽一转头,“你觉得是哪种?”
“什么?”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他洗碗的动作不停,只把我刚刚有关相亲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追问:“你希望是哪种?”
“哪种都不希望。”我堆着假惺惺的笑,言语刻薄到无穷尽,“拜托,你是我爸的朋友,和你相亲我有种□□的罪恶感。”
“别说那么恶心!我怎么没见你哪次正儿八经喊过我一次叔叔?”程诺眯起眼,里面的微光被长长的睫毛遮挡,让人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我只凭着他扬起的唇部线条姑且认定他在笑,可方才还想顶撞他的话却怎么也不敢再说。
说到叔叔这个尊称,其实我叫过,只不过他忘了,或者故意把这句敬语从头脑里剔除出去了。
我第一次见程诺,也是个很扫兴的会面,场合极为不吉利,而我的出场也很是狼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熠熠生辉。
那年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