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歌连忙拉她坐下,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这都是我命里注定的事情,与你没有什么干系。”
指挥使这一封信,话虽简短,事情却大。
信中交代叮嘱莫清歌,他已经从上到下安排好了一个计划,云南之行,莫清歌假死,上报一个因公殉职了事。
从此锦衣卫中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年纪轻轻掌管北镇抚司,坐上从四品武官之位,京城第一美男子,无数名门淑媛暗暗仰慕的莫大人,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这样令人痛心的变故,无法弥补的损失,盖因为,他身上带的那个金钥匙,被云橙借了去驱邪,却因为非得要去红袖的屋里挤着睡,被偷了。
好巧不巧,红袖明面上是侯府别院的大丫鬟,实际是盗门中人,东厂的细作,这金钥匙直接就到了东厂手里。
而东厂,正是莫清歌家的仇人,灭门杀了他全家。
莫清歌好不容易洗脱了原来亡命天涯的旧身份,获得了金光闪闪的新身份,锦衣卫镇抚使,从四品武官,因为这些变故,说丢便丢了,就算逃得性命,也需隐姓埋名,变成一个无名之辈。
莫清歌百般安慰,用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给她擦掉眼泪,眼神和动作如同春风那样温柔。云橙还是于心难安,一径落着眼泪,抽抽嗒嗒地问:“那金钥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莫清歌转开了视线:“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一件信物,事情过了很多很多年了,大概也没什么用了。”
云橙只觉得整件事情云里雾里,匪夷所思:“这么个小东西,就能查出大人的身份……与众不同?”
见云橙一个劲儿地伤心落泪,莫清歌使出浑身解数,继续安慰她:“查得出也好,查不出也好,假死,换个身份,当然是万无一失,一劳永逸的办法。你细想来,东厂于我家,并不是私仇,只不过是办一份差使而已,就如同我们现在办差一样,有线索,我们自当尽心尽力查案,倘若线索断了,我们自然就罢手了,岂会一直揪着不放?”
云橙听着十分有理,总算止住眼泪,仍旧有点不甘心,语气恨恨:“可惜了大人的从四品官位,还有在京城好大的声名。”
莫清歌此时却仿佛想起了很多事,带着说不出的感慨:“这些东西,就像那黑夜里的烟花,片刻繁华,稍纵即逝,最是靠不住的。况且,说起来我在京城留下的名声——京城百姓是怎么传我的,你当我不知道吗?”
云橙终于开怀,展颜一笑:“原来你自己都知道啊?”
二人正相视而笑,窗外一阵狂风急卷,豆大的雨点随风进了屋内。
云橙想起王四赵五,忙奔向窗子往外看。
二人果然听话,没有走远,满天乌云漫卷,大雨来临之际,还在院子里“赏月散步”,一来一往,走的虎虎生风,不亦乐乎。
云橙压低声音挥手:“你俩,快上来吧!”
二人点头答应,莫清歌对云橙说:“我送你回屋。”
回房以后,云橙很快睡着,也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雨停之后,她在梦里听到了笛声。
笛声哀婉凄凉,如泣如诉,她隐约记得这个曲子。
在紫金山的时候,云橙说怕鬼,莫清歌在她窗外陪伴,吹了这首曲子。如今在这个陌生的边地小镇,有这首曲子的陪伴,她睡得更踏实,很香。
莫清歌这一次没有在她门口停留,而是一个人冲到了雨里,走了很久才回房休息。
雨停之后,他仍旧是心绪难安,于是拿出笛子出了房门,对着沉沉黑夜,寂寂空山,吹响。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一行人用过早饭,乘坐来时的马车,浩浩荡荡往玉龙雪山进发。
客栈老板看他们的眼光已经如同看一帮死人,仍然给了他们份量足足的清水和干粮,莫清歌苦劝杨之环和尤梦魂两个书生留守客栈,在镇上查访案情,怎奈二人说什么也不肯,连那书童抱琴一同,乘坐一辆马车,跑在了前面。
莫清歌和云橙江河共同乘坐一辆马车,刚一启程,云橙便忍不住问莫清歌:“大人,你觉不觉得,杨大人和尤公子有些古怪?”
莫清歌淡淡答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些秘密的,既然不干我们的事,又何必深究?”
云橙发急:“你就不怕他们是东厂派来的奸细?”
莫清歌答道:“谁都可能是,唯有杨大人不可能。”
连江河也忍不住插话:“这是为何?”
莫清歌声音放低:“因为他是杨涟杨大人的儿子。”
一言既出,马车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杨涟是京城最耸动、最响亮的一个名字,市井皆闻。
魏忠贤斗倒了成为天启皇帝身边第一大太监之后,并不满足,这个市井无赖混混,还要把大明的天下变成他的后花园。
要实现这个目的,必须要对付内阁,对付史称东林党的文官集团。
他先拉了汪文言下马,这人号称天下第一布衣,为人有孟尝之古风,同时又是东林党的智囊军师。
汪文言被关进锦衣卫诏狱,动用酷刑,云雀正是因此事而殉难。
诏狱原本是莫清歌掌管,从不滥施刑罚,此时早换上了魏忠贤的干儿子许显纯,后世人称五彪之一。莫清歌幸亏是种种事变中秘密来到云南,计划假死,否则在京城锦衣卫衙门中,也已经是被人抢了地盘。
许显纯正是人们印象中标准的那种锦衣卫,专门喜欢看人受罪,能够从别人的血泪和惨嚎中,汲取到无上的人生乐趣,每到这样的时候,他双眼发出血红的亮光,活像尸体上盘旋的秃鹫和野狗。
许显纯逼迫汪文言攀扯诬陷东林党人,汪文言不从,被铁钉钉入头骨。
左都御史杨涟大怒,拼了必死之心,上书给天启皇帝,弹劾魏忠贤四十八条大罪。
天启皇帝是个天生的木匠之才,终日沉迷木工手艺的研发制造,根本就不关心别的事,甚至于根本就不大识字,由魏忠贤找人给他念奏折,这事被轻轻翻过。
这是大明王朝历史上最荒诞、最黑暗的时刻。
恐怕也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