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草木吐出新绿嫩芽。春天的风从远方吹拂过来,带来原野的气息,云橙终于从病床上站了起来,虽然还是病骨支离,从此能够正常饮食起居,屋内药气一时去尽。
崇祯来得越发勤快,来了以后半日不走,常在这里用茶用饭,一直呆到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这以后,紫禁城里兴起了一个传言,都说客氏阴魂不散,附在了一个身份低贱、其貌不扬的宫女身上,蛊惑了新皇帝的心。
谣言虽没有翅膀,飞的却比鸟都快,崇祯略有耳闻之后,便跟周皇后商议此事。
周皇后还是如同在信王府做王妃时一般贤德,于是阖宫都在猜测,这昔日的宫女画屏姑娘会得一个什么位分,再怎么得宠爱,总不能直接封妃吧?
某一天,谜底终于揭晓,画屏姑娘封了长公主,皇上昭告天下,正式认作义妹。
阖宫都惊掉了下巴,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叫人实在看不懂。
看不懂归看不懂,有名份就比没名份好。这画屏姑娘病一好,开始喜欢在宫内各条道路上散步闲晃,有了个封号名份,大家也好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每当夕阳隐没了最后一缕光线,或者第一抹晨曦刚刚出现在天边,总之一定是一个神出鬼没的诡异时刻,宫女太监们往往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被一个突然闪出来的身影,好好地吓上一大跳。
这人影一身白色布衣,头发长长披在肩上,一脸病容,神色哀戚,大大的双眼茫然无神,陷在清灰的眼眶里,骤眼看过去,宛如阴阳交替时分,从灵界逃逸出来的女鬼,着实吓人。这样一副尊容,鬓边偏插着一明晃晃的金丝八宝大凤钗,唯其这凤钗太过贵重华丽,阖宫也找不出第二个,因而显得分外滑稽可笑。
宫女太监们往往被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站定了身子,躬身行礼,喊出一声“长公主”。
这新封的长公主却倨傲得很,眼光明明在人脸上溜了过去,却如同看不见一样,也不答一句话,径自像游魂一样的飘走了,留下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
这还算是好的。更可怕的是深更半夜的时候。
一日深夜,田贵妃陪同皇上饮宴下棋完毕,一行人出了乾清宫的宫门,走上长街。
她见此夜月明星稀,清风徐来,便令随行人等退后几步,身边只一个贴身大宫女,往御花园方向走来,想要看看月色,散散酒意。
谁知,刚进到花园门口,望着一条林荫小径没走上几步,头上树梢间呱地一声怪叫,这便已经吓了田贵妃主仆二人结结实实一大跳,二人猛地停住脚步,怵然抬头间,见一只仿佛是猫头鹰类的怪鸟扑棱一声,飞入云霄去了。
田贵妃主仆这厢吃了一吓,惊魂还,未稍定,又听着前方树上传来古怪窸窸窣窣之声,借着林间幽暗清冷月光,见一白影在树梢上出现,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人是兽,是妖是鬼。
若说不是人吧,依稀可见白衣黑发,有个人形,若说是人吧,此人头上又有无数眼睛,在黑暗中冒着绿光,分明是兽类的眼睛。
田贵妃主仆正在颤栗,嗖地一下,这白影飘飘忽忽,从一个树梢飘到另一树稍,又从树梢上直挂下来,就垂在田贵妃主仆眼前。
田贵妃本是世家贵女,后宫宠妃,平日最讲究淑女风范,此刻肝胆俱裂,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声尖叫,往外就逃,她今日身穿华丽锦袍,此刻却成累赘,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滚成了个泥葫芦。
后面随行奴仆本也只落后几步,此刻一听不对,赶紧抢上前来,拿灯笼一照,见田贵妃主仆滚倒在地,狼狈非常,众人赶忙搀扶起来,田贵妃三魂掉了气魄,鬓发散乱,纤纤玉指一指前面,颤抖着说:“有鬼……有妖怪……”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往前一看,一个人站在林荫小径的黑暗中,白衣长发,瘦骨伶仃,委实像个女鬼,头上一个金丝八宝大凤钗在黑暗中冒着熠熠绿光,上面宝石活脱是猫眼的形状颜色,看上去可不活像一只狸猫成了精。观到此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早就知道半夜出来吓人的再无旁人,就是那位长公主。
众人草草跟长公主行个礼之后,再无人搭理她,七嘴八舌的都劝田贵妃:“娘娘受到惊吓,回宫歇息吧,喝碗安神汤,明日请太医来瞧瞧。”
田贵妃本来心情大好,却意外被云橙惊吓一番,滚在地上成了泥葫芦,平日的风采威仪全失,心里正是又羞又恼,再一看,云橙这个来历不明的假冒长公主站在自己前方,神情冷淡,目中无人,头上一只华丽大凤钗,猫眼宝石颗颗罕见,自己这个贵妃尚且一颗也没有,她头上倒有十来颗,不是崇祯皇帝赐她的,又能是谁?
念及此处,心中除了十分的羞恼之外,又增添了十分的妒恨,如同一把火烧将起来,不可遏制,当下田贵妃一咬牙:“来人,给本宫拿下,按宫规处置!”
侍卫们跑过来,云橙一句话不说,一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乌金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侍卫们为难,停下脚步,不敢上前。田贵妃越发气恼,这鬼一样难看的女人独得圣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带刀?
这皇宫大内,除了侍卫,谁敢带刀?
田贵妃一转头,给侍卫们打气:“给本宫拿下,万事有本宫担待。”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蹭了两步,既没有直接扫了田贵妃的面子,又有效拖延了时间。
田贵妃气冲天灵盖,连声催促。
云橙仍然不说话,抖了一抖兵刃,莫名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两个女人就这样狭路相逢在了黑夜的御花园,看样子不较量出个你死我活,不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