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考虑了半夜，最终还是决定留了下来。
袁督师这件事，她完全无能为力，可是毕竟，她以前成功地改变过很多朝臣的命运，只要有一点机会，她就不能放弃。
第二天，朱由检照常前来看她，一起吃饭，二人都若无其事。第三日，云橙得知，袁督师被判了凌迟，是东厂监管的这件事，先放出风去说袁崇焕通敌，放纵无知百姓在袁督师身上乱打乱咬，一代忠臣名将就这样被羞辱，被践踏，被虐杀。
云橙在自己的宫里痛哭了一场。自从家破人亡，莫清歌失踪，她把眼泪哭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一滴泪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朱由检的心思，以为朱由检是怕袁崇焕威望太盛，乘乱拥兵造反，其实她并没有猜对。
朱由检很明白，袁崇焕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会谋朝篡位的人。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恨他。
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这种东西，他在莫清歌身上看见过，在杨之环身上也看见过。
他必须去践踏，去粉碎，这样才能稍稍发泄和疏解他内心的恐惧和憎恨。
从此以后，云橙再也没有叫过朱由检“哥哥”，改称了皇上。
朱由检好像并没有发觉。
君臣二人，虽然意见分歧越来越大，话到嘴边越来越有保留，可是每当夕阳晚照，或是明月在天，那合奏的琴笛之声如丝如缕，飘荡在宫院的上空，仿佛一切的烦忧都得到了抚慰，日子还能撑着过下去。
转眼已是崇祯十七年。
这日的早上，云橙梳洗完毕，揽镜自照，将莫清歌给的凤钗插在了鬓边，端详着镜中褪色的红颜。
时光如逝水，刚入宫做锦衣卫秘密首领的时候，她才十七岁，如今她已三十四岁，鬓边已有几星白发，眼角也出现了明显的几缕细纹。
袁督师那件事之后，崇祯或许是有所愧疚，锦衣卫连续查明了几个朝臣的冤屈，云橙因此觉得，自己没有白熬宫里这些日子。
自从袁崇焕被处死后，后金就再也没有顾忌，早已经改国号为大清，努尔哈赤的儿子们文治武功，个个厉害过人，打进山海关是早晚的事。而李自成带领的造反队伍越来越声势浩大，已经越来越逼近京城，大明朝廷已经是一座行将沉没的航船。
骆养性与云橙这许多年，不算云橙原本跟骆家的渊源，就是共同执掌锦衣卫这风雨同舟的情分，骆养性早已视她如同亲姐，屡次劝云橙急流勇退，跟他父亲骆思恭一起，先行离开京城，云橙只是执意不肯。在她看来，崇祯皇帝在她家破人亡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信任和依靠，这个时候，她岂能背弃于他？
骆养性苦劝过几次无果，便也无法可施，自行安排家人出京，自己职责所在，说不得，以命护着皇家、护着云橙这个姐姐罢了。
这日早上，云橙不知为何，心神实在有些不安，看着那一面镜子，一个晃神，竟仿佛看见了爹爹云雀，哥哥江河，连王四赵五都看见了，不知为何，却还是看不到莫清歌的影子，这一眨眼间，他们都已经离开她十七年了。
正在神思恍惚间，崇祯身边贴身太监来找，说皇帝请长公主过去有要紧事。
云橙心中有些奇怪，这十七年来，都是崇祯来找她，二人商议朝臣的秘事十分清净，但还是跟在首领太监身后去了。
走进乾清宫门廊，阳光被留在了身后，眼前骤然一暗，她骤然想起，自从追捕魏忠贤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门槛。
太多甜蜜而凄酸的回忆了。
她随着那个太监一直往里面走，走廊里越走越暗，来到一个墙角，太监一扳暗格，竟出现一个洞口，下面是一截地下阶梯。
云橙莫名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脑后头发起了栗。
地下却传来朱由检的声音：“妹妹，你来了？”
朱由检的声音中带着由衷的欢喜，那太监神情自若，径直往下便行，云橙便也定了定神，跟在了后面。
这个地下密室，虽比不得玉龙雪山地下建筑那么宽阔，短期避难却也够用，只是这机关的设置，不要说比玉龙雪山龙脉之处，就是比紫金山那两百年的山间别院，也是简陋粗糙得多了，看来这机关设计的能工巧匠都被□□皇帝杀光，到了成祖皇帝，只剩下些庸人。
云橙正转着念头，朱由检在一间房内对她招手，她迈步走进去，带路的那太监原路返回，云橙远远听得他出去之后，把入口之处关上了。
地室内燃着明灯，一点也不晦暗，饮食起居之物一应俱全，崇祯喝着一杯茶，递给云橙一杯，对她说：“李闯今日怕是就要进京城了。”
云橙见他脸上微笑依然如春风和煦，丝毫不见阴霾之意，竟如同说一个客人要来家里做客一般，心下有几分佩服，又有几分不解，李闯一伙人那样气势汹汹，就这样躲到地下来，能躲得几日？
她思忖再三，不好直接问，便含糊问道：“周皇后、田贵妃她们、皇子公主们，怎还没有进来？”
崇祯答道：“已经去传了，即刻就过来。”
云橙一听，自己竟是在他的妻子儿女前头，心里一怔，一抬头，正对上崇祯的视线，那目光中带着灼热苦痛之意。
云橙一慌，本能地把视线转开，克制着心跳，眼光正好落在旁边的几案上。
她如同被大铁锤砸了一下，脸色变得雪白，猛地扑了过去，抓了一件东西在手。
崇祯见她手里抓的东西，脸上略过一丝懊悔没有收起来，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事到如今，这些都并不重要了。
云橙的声音尖利得有点吓人：“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东西，指的是莫清歌脖子上带的那把小小的金钥匙，用一条金链子穿着。
如今钥匙还是那个钥匙，链子也还是那个链子，上面的小小磨损都还在。
在紫金山上，云橙说怕鬼，跟莫清歌要件东西驱邪，莫清歌从身上解下来给了她。后来老侯爷头七唱大戏，冤魂附体，戏台下一片大乱，云橙身重剧毒，和那个青玉姣龙一起，被红袖偷了去。
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