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鄂不韡韡》④
青天白日,突然,听到这等名登鬼录,投胎夺舍的‘鬼话’,王后也是寒毛卓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难过。
心脏,像被针扎漏了一个洞,呼呼往里灌冷风。洞越吹越大,整个人也越来越凉。
连眼泪都是冷的。
“儿子问玉儿,那她怎么不投胎去,她说不想去,她放心不下我一个人,她哭着撅嘴,说吾风寒未愈,还要兼程赶路,害她提心吊胆,都没能亲自送儿子一程。”
“来的路上还跌了一跤。”
“吾,吾这才看到,她裙子上全是土,手心也破了……”
王后也不劝他,只是一下下,轻轻揉着他的头顶。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这些年,宫里宫外,为玉儿超度祈福的法会,大大小小,也办了不下百场,可她就是心有执念,徘徊人间,不肯离开。”
“这是你们的缘分,亦是她的修行。”
“而今,孩子已经走了,玉儿,真的只有你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心疼她,就该听她的话,好好保重身体。让她放心阿。”
“母后。”
“哭罢,哭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燕煦,虽然由王后抚养长大,母子感情十分深厚,却和燕暄,燕暻,并不是同胞兄弟。
他的生母怡妃,早在潜邸时,就因生他时难产,血崩去世了。关于母妃,燕煦只知道,怹人生的极美丽,又精通音律和舞蹈,是个很温婉善良的女人。
但,也因为怹舞姬出身,又是密隆太后和前废太子燕祯,安插在燕王身边的眼线。所以,并不得圣宠。
怹也一直活的很压抑,很战兢,身体本就病弱,偏燕煦个头长的大,还是倒位,特别难生。
活生生折腾了三天两夜后,怡妃,连孩子都没抱一下,一句遗言也没留,就撒手人寰了。
而,当时还没有生育的燕王王妃,当今的王后,就名正言顺,成了燕煦唯一的母亲。
王后,不仅对燕煦视如已出,连日后,怡妃封妃的这份哀荣,也是怹在陛下,和孝明太后跟前,费尽唇舌,才争取来的。
即便,后来,王后先后生下了燕暄,安乐和燕暻,待他,也总是最好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燕暄和王后,这对亲生母子间,反而有了隔阂,他本人对燕暄,亦有很多愧疚。
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并不能强求。
对王后而言,在那段混乱又至暗的日子里,是燕煦救赎了怹,也是燕煦,保护了怹。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那些电闪雷鸣的噩梦,也只有他们母子俩,互相陪伴。
而,对燕煦而言,王后就是他唯一的母亲,这份养恩比生恩更厚,更重。
见燕煦渐渐平复,不再哭了,王后才开口,慢慢道:
“西北灾情得到治理,又时逢琬儿大婚,你也回来了,陛下龙心大悦,已着钦天监,选好了日子,要开祠祭祖。”
“到时,你一定记得,亲手给你母妃敬柱香,添添长明灯。”
“儿臣记住了。”
王后慈爱地看着儿子,明明笑着,却不由轻叹了一声。
“你的眼睛,和你母妃生的一模一样。明眸善睐,神采飞扬。”
“你母妃,是我见过最温柔敦厚,心灵手巧的女人了,给你做的虎头鞋,还带铃铛呢。虎头虎脑,色彩斑斓,一跑起来,还会‘铃铃铃铃’的响。”
“别提多好看,多威风了。”
“燕昶瞧见了,也喜欢,哭着闹着,也想要一双。可,敬贵妃和衣针局,给他绣了好几双,他都不满意。”
“还偷偷用剪子,把你的也剪铰了个稀巴烂。”
“你父王知道后,雷霆大怒,把他的鞋全没收了,罚他每天光脚走路。还是你去找陛下,给弟弟求情,才让他免了那顿皮肉之苦。”
“可从书房回来了,自己却躲在衣柜里,抱着虎头鞋,难过的偷偷掉眼泪。”
“那年,你才四岁罢?”
王后心疼的又红了眼眶,却还在微笑。
“母亲一直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敦厚大方的好孩子。可,那天,我第一次,第一次希望,你不是个好孩子。”
“那件事后,我反思了很久很久,总在想,是不是我太没本事了?还是待你不够好?才让你这么早熟,这么懂事。”
燕煦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小牛犊一样,闷闷道:
“儿子,就是不想看敬妃娘娘哭。而且,母后不是又给儿子,把鞋缝好了么。”
“儿臣现在还记得,您把鞋摆在儿子枕边,说,这每一道针脚,都是它的军功,它是全大燕最厉害,最勇敢的虎头鞋。”
王后也笑了。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应该少给你讲些常胜将军,金戈铁马的故事。养的你又粗又野,每天只想着舞刀弄枪,冲阵杀敌。”
“哪有半分王爷的样子。”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母后是懂因材施教的。”
王后笑着喝了一口粥,故作不在意,道:
“今天是不是得出宫了?”
“嗯。老四和暻儿,已经把王府收拾出来了。”
王后点点头。
“午膳时,和你父王少喝几杯。别像那年似的,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成何体统。”
“儿臣知道了。”
王后用公筷,给燕煦夹了一个蟹粉汤包。
“今年万佛节,陛下照例,在护国寺给玉儿摆了祭坛。是你妹妹去上的香,抄的经。”
“等参加完琬儿婚礼,你也去护国寺住几天罢。抄抄经,吃吃素,顺便调理调理身体。”
燕王一生开宗明义,发政施仁,从未搞过文字狱,却特别厌恶鬼神之说,除非必要的仪式过场,平日,宫中各苑严禁拜佛问道,连清明烧纸都只能去指定地点。
可,怹却为冯良玉在修了两座高台,一座在护国寺,取名归来台,一座在颐花园,存菊堂东边,取名望思台。
每年的冥诞和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