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嗣,为他诞育一位公主。生产那时,她的印象也是模糊的,只记得刀割般撕裂的痛。牵涉到他的事,总是离不开一个痛字。
看得出皇帝很高兴,坐在她的塌边守候,把身影低垂,脸上带着紧张、欣然的笑意,对她说了一些什么。她从他的掌心缩回手腕,躲进被子里抽噎,她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公主的降生不在她的预期内,他给她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秦酎浓,皇帝为公主取了这个名字,何种寓意?随他去吧,安隅不愿探究。
公主五岁,年龄幼小,对母亲有天然的依赖,安隅辜负了这份感情,她让公主跟后宫嫔妃们的步调保持一致,只允许她们在每月一日,五日,十五日,二十日前来拜见。她疲于应对,能回避就尽量回避。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皇后刚刚起身梳洗时,酎浓就迫不及待地来见母后,随之而来的是后宫的嫔妃们,很快承乾殿内莺莺燕燕,珠环翠绕坐满了人。
皇后驭下宽和,晨昏省不过是走个过场,嫔妃们悠哉乐哉地在下首喝茶闲聊,她自己坐在高处神思飘渺,互不为难,互不干涉。
“母后,”酎浓趴在安隅膝头仰起小脸唤醒她,兴冲冲地道:“父皇说,再过几日等我六岁啦,就给儿臣选老师教我读书啦!”
安隅垂眼,拒绝再看公主的脸。那张脸是她的眉眼和他的唇鼻,两者杂糅的产物,谁人见了都要夸叹,夸叹公主生得漂亮,取了父皇母后两人骨子里的最优。等到将来,势必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绝代容颜。
也许吧,她无感,不觉与自己有太大相干。
“父皇什么时候告诉浓浓的?”她意冷,强打起精神照顾这支血脉。
“就在四天前,”酎浓算得很清楚,把自己挤进安隅的视线,“儿臣想来告诉母后,可是母后不愿意见我……”说到这里,她在榻上跪坐起来,环住安隅的脖子撒娇:“母后,你是不是讨厌儿臣……”
原来稚子也能准确感知情绪,心肠玲珑如明镜。安隅心底发酸,不知能否称得上是愧疚,大概不能,她没有资格。
“浓浓想多了,”安隅扯起唇角,勉强笑一笑:“浓浓又聪明又听话,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孩珠子,母后怎会讨厌呢?”
小孩子单纯好哄,问题抛回去,她会选择自己想要的答案。酎浓露出小白牙,开开心心把脸贴近她,捏一捏她的耳垂:“母后香香,比洛城的牡丹都香,别的娘娘都扎了耳眼子,母后怎么没有?”
“母后怕痛,所以不扎耳眼,别人都要做的事情,母后不一定要做。”安隅轻轻拍拍她的脸蛋,“浓浓也是,以后遇到不想做的事情,谁也为难不了,记住母后的话,好么?”
“好。”酎浓不假思索地答应,眼睛弯成月牙,又扑进她怀里一通蹭。
看着皇后默默笑着把公主推远难以亲近的样子,烟敛心痛无解,皇后成婚时才刚满十七岁,十八岁开怀,至今也不过二十三。花信年华,她明白责任的意义,奈何尽力了,也参悟不透母性。
皇后是一位饱经诗书,心智成熟的姑娘。她懂时局,顾全大局,唯一困扰束缚她的就是情,情字的笔画对她来说过于复杂。
嫔妃们谈天论地的间隙,时不时地会望一眼高位上的皇后。她们不理解,为何圣眷优渥的皇后娘娘常年怏怏不乐。
当年那出“强取豪夺”,似乎已是公然的秘密,这个词原是贬义,然而背后的操纵者是皇帝,意境瞬间翻天覆地,皇帝谈了两笔交易决意要娶,细品,更像是执着的情义。
她们一个一个艳羡都来不及,但是皇后的态度与她们大相径庭,不暧昧,不微妙,是完全的抗拒。
抗拒会生出厌倦,女人的眉眼沾上厌倦就会显得苍老,皇后娘娘非一般模样。寒霜挂眉,她只要迟迟一抬眼帘,就像冬日里开窗,日光浅淡疏离,宁静照射下来,过一会儿就透出慵懒。
冷面美人,爱而不得,皇帝束手无策,可能就愈发喜欢她这个样子。皇帝非同凡响,也是男人。
男人,就是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