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明月坊是整个京城最大的销金窑,客人走在清溪绿竹之间,未见朱栏白墙,便可听见那袅袅丝竹之声幽幽飘来。
舞娘翩跹起舞,纤腰盈盈一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腰间环佩叮当,诸般乐器昼夜不停,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满座宾客无不锦衣华服、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尽显大祁风流。
若来客富甲一方,可坐二楼雅座;若来客世袭功勋,可居三楼雅间。可若想登上这四楼,非皇亲国戚所不能及,听闻只消一日,便要耗费数金。
而京城里无人不知,花朝公主在这四楼有一间固定上房,世人皆艳羡不已。
云裳揭开珠帘,步入室内,一股细细的甜香袭来,让人不由得酥了骨头、朦胧欲睡。
只见花朝身穿艳红纱衣,半露香肩,云鬓入画,上头插着一支凤钗,凤凰衔着挂珠,摇摇欲坠,似要展翅飞如云端。
她正斜靠在鸳鸯枕上,神色恹恹,一手执着一把紫檀木折扇,伴着音律,轻轻敲击着另一手掌心,悠然自得。
传闻一夜千金的魁首墨染,正端坐在侧,拨弄古琴,和曲而歌,歌声清脆透亮,词藻华美异常,见云裳走进来,簇起长眉,似是不愿被打搅的模样。
云裳走到花朝身边,俯下身轻声道,“殿下,方才宫里传讯,陛下因为您缺席了琼林宴正大发脾气呢。”
闻言花朝并未放在心上,“我肚子里那些墨水父皇也知道,我去了也是惹他生气,他还真是想不开。”
胆敢如此妄议当今圣上的,估计只有眼前这位了。
云裳接着回禀道:“在琼林宴上,陛下为您寻了一位驸马,估计晚些时候就要下明旨诏书了。”
琴弦蹦的一声断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墨染直愣愣地看向花朝,片刻后才如梦初醒般,慌忙起身,跪下请罪。
然而花朝此刻并没有理会他的心情,她猛得坐起身来,大声问道:“是谁?”
“新科状元,沈兰清。”
花朝突然惊醒了。
明月坊的丝竹管乐似乎还在耳畔,然而此刻喘息之间,满是腐朽的霉味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天牢之内,脖颈和双手都被沉重的枷锁和镣铐死死困住,挣扎不能。
惊醒她的不是那遥隔云端的美梦,而是狱卒在用手杖敲打着木栅,发出不规律的“咚咚”的噪声。
花朝艰难地抬起眼皮,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狱卒身边的那个人。
他长身而立,玉冠束发,眉眼如画,俊美斐然,哪怕是来这脏污之地,依然披着他那件银白色的狐裘,那毛色极为纯净,不染半点杂色,仿佛此地的污秽不能沾染他分毫。
沈兰清,二人成婚十数载,想不到今日竟在这天牢中相见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几个字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见他侧身吩咐了狱卒两句,狱卒便为他打开了牢门,将一个托盘放在牢里的石桌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告退了。
沈兰清缓步走到花朝面前,蹲下身子,裘衣的衣角掉落在地上,沾染上了灰不灰、红不红的泥泞。
二人目光对视,沈兰清神情莫测,一双丹凤眼幽暗深邃,叫人琢磨不透。
“你来做什么?”花朝率先出口质问道,言语之间透着彻骨的冷意,“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昔日高高在上的花朝公主,陡然跌落云端,沦为了阶下囚,若这事让怡红茶楼的说书先生知道了,怕是能说上三天三夜。
“毕竟是夫妻一场,微臣来探望公主殿下也是应当的。”,沈兰清面上冷冷的,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一字一句地道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
“陛下已经追封公主殿下为长公主,臣奉命来送殿下一程。”
花朝闻言怒从心头起,猛得向前一跃,沉重的锁链发出金属相碰的巨大声响,不到半尺的枷锁将她牢牢地困住,不能触碰到沈兰清分毫。
很快她便偃旗息鼓,重重摔回地上。
从前娇生惯养的人,一个月以来尽酷刑,这鬼地方阴冷潮湿,早已耗尽花朝的元气,她现下筋疲力竭,高烧数日,只怕时日无多了。
“是谁?是谁坐上了皇位”,花朝气若游丝,娇喘连连,却依然执着地问道。
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担下了这弑父杀君、手足相残的罪名。
是不苟言笑却愿为她隐瞒小错的大皇兄,还是风流不羁却为她寻来千种宝物的二皇兄?
但无论是谁,昔日的兄友弟恭不过是一场笑话。
“臣以为,这对殿下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沈兰清站起身来,看着石桌上托盘里摆着的三样东西,没有犹豫,直接端起了一碗毒药,捏起了花朝的脸。
花朝挣扎不得,被迫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他还是那般丰神俊逸,一如当年,在这阴暗的牢狱里熠熠生辉。
可是回首过往,他们的婚姻却充满着谎言与欺骗。
“沈兰清,如果再来一世,我定要让你跌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花朝轻声呢喃道,明明是最恶毒的诅咒,却说得万般平静,仿佛这是一句将死之人的真心祝愿。
沈兰清闻言微微一怔,却还是将药灌了下去,在万般痛楚淹没花朝之前,她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道——
“可是臣已经在地狱了。”
痛,太痛了,花朝忍不住蜷起身来,狠狠地挤压自己的腹部,五窍似是有鲜血要迸发出一般,她伸出手捂住双耳,嗡鸣声响彻整个头颅。
这种感觉像是,死掉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去宫里传太医!”
为什么?这么吵?……花朝恍惚间,睁开了酸涩的眼睛,刺眼的白光射穿进来,叫她搅成一片的脑袋,清明了半晌,一张五官精美的脸乍然出现,面若桃花,眼含清波,媚骨天成,男生女相。
是墨染。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京中起了动乱的时候,她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