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太子衍其人寰中少有,盖世无双——盖世无双什么意思?帝星孤命!纵然再怎么天纵风华,昭阳公主这个亲妹子是不与之相提并论的。谁心里不明白呢——她宣照生来就是给宣衍作配的,她就是不如宣衍!哪怕她敬重宣衍,宣衍亦爱重她,哪怕她从未窥看过那个不属于她的位子,心甘情愿做宣衍手里一把刀,他们也只想在物尽其用后把她钉死在鞘里任她生锈!嫡太子和嫡长公主都落在一个嫡字上,可她却永远要因为是女儿身就遭人作践。宣衍在时她是忠心耿耿定国安邦,宣衍一去她就成了野心昭昭拥军自重——就因嫡长公主这一层身份,她在行伍间甚至还不如景南沐英岚来得清白!说到底,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手握军权的嫡长公主会与东宫太子同心同德,这恰恰是昭阳公主最无法忍受的——他们不仅作践她,还作践她同宣衍的感情。
昭阳公主一时觉得气血翻涌,顶得心口发闷。她冷笑道:“母后此言差矣。父皇摁住儿臣这么多年,时时敲打,事事磋磨,到了也未立儿臣——想来若是衍兄还在,定不至于走到如今这般迫不得已的境地。”话里的讽刺中宫听得明白。
“这便是本宫今日要同你说的——昭阳,你若想坐稳这皇位,就不要轻易去动暗斋。”
“什么?”昭阳公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暗斋作恶多端手上多少人命!程筠甚至敢在儿臣的婚宴上拿人……!”
“在嫡长公主的婚宴上,拿掉一个驸马,拿掉一个国公府的郡主算得了什么?”中宫总是微垂的眼帘挑起来,这一刻她眼尾里含着的光深邃而锋利,昭阳想起从前旁人总说兄长肖似母后,而她面容更像父皇,可她发现此时的中宫像极了自己,而与她相比自己又太年轻。
“昭阳,你当暗斋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连当朝太子都说拿便拿掉了。”
昭阳公主怔在当场。
“……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反问,“衍兄死在暗斋手上——这事,母后早就知道了?”
……
“父皇也知道?!”
中宫合眼。昭阳公主的声音陡然撕裂开来。
“他明知如此,却替暗斋遮掩,甚至保下了程筠——你们怎能……怎能!!”
六年以来,她心中有愧日夜难宁,自责对不起宣衍,为此受尽大行皇帝和中宫冷眼,她也没有二话——可到头来谁对得起他,谁又对得起他!!
“‘不能’——许多事说到底就是落在了‘不能’二字上……”中宫的嗓音低了下去,里面沉着经年久月的疲劳,“暗斋是皇帝养的狗,一把不示于人前的快刀,能做所有上不得台面的事,听话、好用,所以皇帝喜欢——按理说,前朝也有绣衣使、察事、锦衣卫之流,昭阳,你以为,暗斋与这些旧例有何不同?”
昭阳沉吟片刻,道:“暗斋最终落在一个‘暗’字,绣衣使、锦衣卫虽也有越过律法行事的特权,但人员、办差都有摆在台面上的章程,而暗斋——恐怕除了直接与其接触之人,旁人根本没有机会知晓其名号与存在。”
“然。”中宫点头,可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抬眼安静地觑着昭阳,似乎在等她自己往下推想。
昭阳陷入沉思。暗斋行事若只是逾越法度,尚有其他可制的手段,可坏就坏在它还不受监察,不在官面上留下任何痕迹,虽说是听命于皇帝,但实际上——思及此,昭阳脸色一变。
皇帝创立暗斋,暗斋听命于皇帝——这想法简直经不起深思。和绣衣使、察事都不同,皇帝久在京中,若只依靠命令和任免,如何能保障一个特权机构的忠诚——御史台监察百官,但暗斋众人皆非官身;皇都军在御前能为皇帝执刀,可暗斋遍布四方,出了这宣京皇宫,暗斋根本不受任何牵制。
中宫冷笑:“你想明白了吗?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狗养得野了,是会咬主人的。只是人往往自恃聪明,看不起畜生;殊不知在畜生眼里,人也不过是别一种畜生。”
“母后的意思是……暗斋不受父皇控制。”
“不止是你父皇,不知是从何年何月起,大景的皇帝,就已无法号令暗斋了,妄想豢养听话的恶犬,反为其所伤。”中宫从榻上起身,撩开垂幔走下来,来到昭阳公主跟前。昭阳已多年不到中宫近前,甚至对她的神容感到陌生,她看上去如此哀戚,又如此冷漠。
“昭阳,先太子去后,你就与大行皇帝日渐不睦——你曾问过本宫,这么多年,本宫是不是还在为了先太子去时你抗命不归而心怀怨怼,本宫今日便如实告诉你,那只是借口,本宫心里从未怨过你,大行皇帝也从未怨过你——先太子之后,你是唯一的大统储君,本宫与大行皇帝这么做是迫不得已。”
昭阳公主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那一刻她觉得她遭到了背叛,她经年的痛苦、隐忍、她不能启齿的心甘情愿,全都遭到了彻底的背叛。
“大行皇帝从未觉得你不如先太子。他不立你,原非不想,实乃……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