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长明殿换掉御香,为何还要特意留下证据?她把这等贵物偷出来,宫里都是有造册登记的,难道不会被察觉吗?
“学生寻高人仿制了一件赝品,替换了这尊炉,至今那赝炉仍摆在长明殿里——只不过底部描了一个‘花’字。”云中说道。“什么?!你这是疯了?你就不怕哪一日宣照一时兴起拎起那炉子把玩,发现你弑君的手笔?”
那当然也是怕的,然而云中心里却有一种古怪的想法,她倒是希望昭武帝能在合适的时机拎起那件赝品把玩,她不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可也最好不要太早知晓。
云中苦笑,她伸出手,把盛着香灰的翡翠九狮活耳盖炉递到玉泽跟前:“赝炉会不会被天家发现,就看学生的气运;而这真炉,今日交予玉先生,若日后学生当真气运不错事事顺当而先生看不过去,先生可遣人将这香炉送到天家手上,指认学生杀了承永皇帝——但凡天家问起,学生定供认不讳。”
云中这么做,相当于把命交到了玉泽手上。
玉泽震惊:“你当真要做到这个份上——你何至于?!”云中郡主看上去十分诚恳:“学生说了,学生想求先生高抬贵手,放黎民百姓一条生路,这就是学生的诚意。”
玉泽没说话,他眯起眼睛打量起云中郡主,仿佛在看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她胆子太大了,执棋做局之人鲜少亲身涉险,而她以身为子入局,连自己都如此利用。而云中郡主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她的目光如此清澈赤诚,以至于他看不出她真正的盘算。
——她原是会用这种眼神骗人的。玉泽心里五味杂陈。
云中看得出来,玉泽动摇了——他动摇了,却不代表他会心软,但这已足够,云中需要的就是玉泽这一瞬间的停滞和犹疑。她紧接着亮出她准备的最后一手棋:“不过,学生执意这么做,也有因由——”她故作犹豫,“玉先生,靖安戎乱中,通敌之人……”用恰当的口吻,夹杂着一些奇妙的空隙和停顿,说出这个难以令人信服的消息,“未必是承永皇帝。”事到如今说这种话未免显得太敷衍——玉泽的脸色非常难看,云中赶忙接着说,“那些信笺上的四皇子私印——据天家所言,早在靖安三十六年……应已遗佚。”
云中郡主是在那晚在长明殿当值时套出这个消息的。昭武帝处理完成堆的文书,给宣连隐写条子嘱咐些旧邸事务,临了盖印,云中瞧见,顺口道:“陛下此印很特别,竟是缺笔的。”
昭武帝说:“你看得倒是仔细——不过这也并非缺笔。朕从前不是也被暗斋冒用过公主令?故想了个办法,在私印上随手凿缺两道,以为记识。”
鬼使神差地,云中思绪里有一根弦被拧了一下,她煞有其事地嘟囔道:“暗斋如此手眼通天,想来是没少冒用过权贵高官之名传令,位高权重之人都该效仿陛下做法。”
昭武帝倒是不以为意:“各人习惯不一,像是宸王……还有先皇,都用秘事花押,隔月就换一次。”
云中郡主的心骤然间狂跳起来。她竭力克制,才没让自己声音变个调:“先皇,原是……不用私印的?”
——这么问破绽太大了!!可云中控制不住自己,那话自顾自爬出她的嘴巴。
昭武帝却未留意,反而像是被她的随口接茬勾起了遥远的回忆:“原先是用的,只是那时候还在王府……朕下了学,总往先皇的书斋钻,找先太子玩耍,先皇和先太子也总是纵容。那一回很不巧,朕同先太子闹脾气吵架,把书斋弄得一片狼藉,后来收拾的时候,发现先皇的私印弄丢了——害得先太子同我一起受罚,我很惭愧,自知闯了祸,以后便不敢这样放纵了。”
“那……私印竟是没找着?仆从婢女可是不用心,毕竟王府的书斋总不及长明殿一半大呢。”“说来也是,那印总是在书斋哪个角落里,可就是找不着。后来,先皇就干脆改用秘事花押了。”
云中将手背在身后死死掐住,颤抖的嘴唇泄出一缕潮气。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难以想见陛下也有闯祸的时候,这得是何年月的事了?”
昭武帝也想得出神,喃喃道:“是啊,那时年纪小,总是不懂事,得是靖安……三十六年吧,也多亏那事让朕收了性子,记得没过两年,就逢着靖安大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