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柳萱回去就看到父亲的回信板板正正地放在妆台上,并听荣儿说,信使还扛回一个比陪嫁箱子还大的包袱,不过东西太多,要先给龙王检视,才能送到她的寝殿。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方才与敖澈还算友好的互动——虽然略显尴尬——可柳萱对他不能不有所改观。即便有种种传闻对黑龙敖澈的形象加以勾描,可脱去这层裱框之后,龙族化人不也是人?柳萱始终认为,只要是人就有好有坏,而截至如今,敖澈在她面前显然是好的那一种。那么就更加好办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更何况以后朝夕相对,早些打开生脸对大家都好。柳萱决定稍微转变对敖澈的态度,不用多,若说代誊文书,明日早些去他的书房听命,对她而言已经是个表心意的绝佳办法。
绝处逢生。柳萱抿着嘴角,早早洗漱上床,连香囊都是主动交到荣儿手上的,还请她明日一定早些喊自己起来。
而荣儿一面应下,一面对她乍然的转变有些惊诧:王妃早晨还战战兢兢,进出书房一次之后就能面带笑容入睡,这是什么道理?可冥冥中又觉得本该如此——她毕竟是凭一顿饭就能将传信之权哄到手的人物。床帐里,柳萱的呼吸很快就均匀绵长起来,荣儿听了心里熨贴,回忆起昨夜神情呆滞、红着眼眶抱膝枯坐的小新娘,甚至有些感慨——
自先王故去,龙宫难得有轻快的气象。年轻明媚的姑娘如柳萱这般,哪怕不做王妃,只当一位食客养在宫中,时常带着笑脸四处走动,做下人的都是一百个乐意。何况敖澈自大明宫回来后,或许因为身袭王位的缘故,又要忙着扩兵、改换龙宫人员,脾性再不似做护泉使时随和无拘,乃至有些喜怒无常,若涉及要事,暴怒起来,简直是脱缰的疯马一匹。如果有柳萱这样的佳人充作“缰绳”,常在敖澈身边哄着,以柔化刚,宫里人的日子也更好过。
荣儿已经能看到生活即将恢复和平,于是真心实意地勾着嘴角进入梦乡,可柳萱只能说是表面乐天,其实躺下之后就开始心里打鼓。她之前写字,只是在学堂临帖、罚抄、或在姐妹们之间传纸条,公文长什么样见都没见过,虽然先生夸她有当女判官的天分,可万一龙族另有一套文字文法要她重新再学,又要学到什么年月?
而且敖澈本人写字写得那么好,又是做自家公事做惯了的,若自己出错——无论是抄错还是学得糊弄了,想必他一眼就挑出来,到时候又要咚咚地叩桌板!
柳萱有些后悔应承这个差事,可当时自己的腰还握在敖澈掌心里,她怕才说半个“不”字,就被他像掐草一样拦腰折断,还只送半截回到家里!
骑虎难下,多想无益,只有捱到天明。
10.
卯正二刻,柳萱穿戴齐整往书房去。一路上有不少婢仆向她屈身致礼,想来是王妃的架子在外,柳萱一一回过,也偶尔闲谈几句,听其中一位洒扫宫人说书房彻夜点灯,龙王又是没个好觉可睡,也不知为什么。宫人还像荣儿一样“斗胆向娘娘打听一句”,柳萱满头雾水,自然也是摇摇头,还叫他捡个龙王高兴的时候帮自己问问。
“不不不,老奴哪敢问这事,”宫人惶恐,“如今能问的可不就是您了么……”
这话毫无来由,柳萱只好一笑了之。等接近书房时,不止是她,任何一个鼻子通着的人都能立刻闻出屋里熏过薄荷艾叶,味道浓得走在游廊外面都闻得见,联系到宫人说过的,想来这些都是熏来提神用。转过书架,首先入眼的是敖澈平阔显眼的肩,而后就见他眉头还带着未消的疲态,像是被什么病痛折磨了一整宿,不过腰背依旧挺得板直,鬓角上一根头发丝也没乱,正往博山炉中添香,见了她,有些惊异。
“您昨日让我帮手做事,我来听命……”看他的表情柳萱也愣了,大着胆子道。
“这个时辰该传早饭。”敖澈心情复杂,许是一夜没出声,开口有些嘶哑。
“哦……”
柳萱碰了个钉子,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必传早饭又是有时辰的,轮不到她催,思来想去,决定出言关心一下他:
“听扫地的宫人说,您昨夜又一宿没睡成?”
……
“——听听这审贼的口气。” 敖澈突然搁下香盒,窝回椅子上,揉着太阳穴,面色不悦,“书房院里缺少花木,扫地的没事做,就胆大包天管起我的作息了。如今跟小姐提起,是借你的口来质问我几时熄灯,是不是?”
他声音阴沉,显得对面答什么都不像那回事。柳萱没想到他大早晨的这么气不顺,早知如此就该用过早点再来——无端先听一顿训斥,谁还吃得下饭?屋里安静得可怕,柳萱不敢拿眼睛溜敖澈,又没听他有别的指示,也不好乱走乱动。她是乖顺了,可敖澈不想看她安静地杵在地上,也许是他本来就看不得任何人在眼前赋闲,张口就给柳萱派活:
“头痛了一夜,小姐既然来了,给我按一按吧。”
还给你按一按,连我爹都没这个面子!柳萱抿了抿嘴,只感觉自己的头也痛得涨成两个,但无法反对,慢吞吞地蹭到他身后,把自己塞进椅子和屏风的缝里。敖澈即使是坐着也很高,柳萱不敢把胳膊肘搁在他肩上,只能端着手腕,也不知什么穴位,想着跟他揉太阳穴就是了,又害怕指甲划到他,手指蜷缩起来用关节去按,收着三分力,比伺候亲爹还谨慎。
起先柳萱走过来时,敖澈的视线跟着她移动,似乎对她选的站立位置不很满意,但闻着她手心里的胭脂甜香,眉头舒展了许多,脑袋里快要炸裂似的痛感也轻了不少,直令他感觉比熏薄荷、艾叶还要灵,语气也有所缓和:
“不守本分,还以下欺上,怎么罚他好?”
又滥下刑罚!柳萱摸着他的太阳穴也摸不清他的思路,手上一顿,刚想申诉,就听见敖澈闷闷地笑,登时一口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您又是假意迁怒旁人来逗我玩的……”
“是。”敖澈很是得意,开始宣扬他的赏罚理论,“方才那句,你要是走到我面前问,我就不会提罚他的事。你要是坐到我身边问,我就赏那扫地的宫人;要是直接坐到我大腿上了,那更是重重有赏。”
“这——您说的都是我自个的做法,事前谁预料得到呢?也不知这赏从何来……”柳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