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那对压着眼睛的浓眉,稍微一蹙起,就总显得不善。
“我讲话不中听你可以骂的。”敖澈重申了一遍,大有她不骂就继续皱眉的意思,还贴心地补充了后半句,“这又没旁人,小姐还要给我留颜面不成?你就是直呼其名、指着鼻子骂,也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柳萱实在受不了他这股轴劲,提了提气,破罐破摔道:
“敖澈,你别总皱着眉头看我!我害怕,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
皱着眉头的敖澈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柳萱恨不得揉揉眼看清——真的假的?她竟有吼得黑龙定在原地的本事。
“好,”敖澈揉了揉眉心,仿佛重整旗鼓,再睁眼时已是故作慈眉善目,“还有别的?”
“……”也没别的,可柳萱被他突如其来的慈祥表情弄得心里发毛,觉得不说点什么,恐怕没下次提意见的机会了,遂绞尽脑汁地编,“也不要动辄把我拎到膝盖上坐着——我又不是一只猫!”
“这……”仿佛触及到什么不得了的利益,敖澈面露难色,又不受控制地蹙起眉头,最后只让了半步,“罢了,书房里加张桌子,你我相对而坐,倒也不拘着写些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柳萱趁热打铁,“我想见见父亲。论理该有‘三朝回门’的,都好久没看过他老人家了。”
“只是见面而已?”敖澈还是推翻了自己的话,决定慷柳萱之慨,一半是不自知的偏爱,另一半是推己及人,“皇帝亏心,若我开了口,令尊尽可以来龙宫定居,辞不辞官都一样。”
在柳萱看来这是相当大的让步,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需要父亲了。
“见见就行。我想让他也看看你。”
26.
敖澈很在乎他在属下眼中的形象,因此,尽管头一天在柳萱颈窝里疼得冷汗直流,上了药护臂一戴,次日便要准时到书房理事。这一整天糊弄过火眼金睛的荣儿可不容易,柳萱做贼一样洗手帕,敖澈就擎着一边膀子擦地砖上的血点,两夫妇像是刚杀了人,又配合得默契出奇。好在龙族的皮肉奇怪,外面鳞片愈合得飞速,不动弹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可里边的肉长得很慢,夜里不免伤口发痒,才刚甩脱几天偏头痛,敖澈又该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了。
总让他枕着,柳萱的腿吃不消,加上二人之间不似从前拘束,当天用过晚膳,她就摊牌道:
“今日你不如别枕我的腿了,胳膊撅着,不见得比躺下舒服。平平整整地躺下了,还兴许好得更快呢。”
“我有伤在身,小姐让我回配殿孤枕独眠?”
“……”
也不是那意思,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必须是那意思。
柳萱看了他一眼,想到父亲不日就会到来,好脾气地冲他笑:“不是那意思,只是如今你胳膊不方便,我怕磕碰。”
“你不是怕磕碰,是怕我麻烦你。”敖澈摇摇头,听了这话不仅没有皱眉,表情竟然是轻松带笑的,“小姐这时想的是——我已经撂了半边胳膊了,若不请荣儿来,瞧我那东配殿冷冷清清的样子,也不像总使唤人的,那么该有多少事轮到你头上?”
潜意识里有但没想到,却能被敖澈说中。柳萱有些窘迫,寝殿里烛光很亮,照得她无处遁形,见她说不出话,敖澈又开始滥用温情的语气:
“只有礼服和发冠重得很,一只手难脱,劳烦小姐来帮一下,别的不让你操心。”
说着真就双臂一展,十分欢迎。
敖澈肩宽胸厚,伸直胳膊活像一扇威武的大屏风,离近了用双手丈量,腰腹又是紧窄的。柳萱从未如此近身观测男子的躯体,起初试图想想别的事,譬如换下来的带血的衣服该立刻洗掉还是藏在什么地方,可一解开他的腰封,脑子里就立刻全是那些在白细布上尤为明显的隆起与沟壑、缓和的起伏和指尖传来的热意,煞得她双手无处安放。
而柳萱知道敖澈一定一直盯着自己,因为他明显在配合她略显局促的动作,还用左手帮着拎了一下宽大的黑袍,让其不至于拖地。官礼服果然很重。柳萱要收紧胳膊才能抱稳,从怀里嗅到很淡的薄荷味,混着血腥,不怎么明显,可她闻到就立刻想到,敖澈这三天一定睡得不好,又是熏着薄荷艾叶过来的。
柳萱差点有些心软,动了动唇,却又觉得关心有些突兀,辗转几捻,便改口问他为何如此勤政,日日不落。敖澈盯着她,沉默半晌,道:
“父王一去……虽是戴罪,我也很难过的。”
末了,察觉柳萱不知如何回应,又主动搭了台阶:
“一时失言。三日后小姐见了令尊,也不必提起。此事我只说与你听。”
柳萱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虽然传闻中冷酷凶残黑龙的悲情流露本身就是个大话题,可敖澈袒露脆弱是对她的信任,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二人首次真正同榻而眠,柳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紧张,敖澈的呼吸比枕着她的腿时更平顺,右臂端在胸口,左臂自然地搁着,虽然伤口难受得睡不着,也是规规矩矩地闭目养神,不曾多说多动让她心慌。柳萱身上满是沐浴过后的香气,敖澈闻了心安,立刻就陷入浓厚的困意里,即使有伤处的磋磨,听到她坐在床边读书翻页,就想着何时与她同看一卷,听到她拆卸首饰,就想起曾经捧在掌心的那束乌发,仍是宁静安详的。
他意识到柳萱今夜话多起来,说到季节之变,又说从前在家中饮梅汤、到千湖海戏水的趣事了。
龙族不喝梅子汤,可听她说了,他突然很想尝尝那股甜酸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