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当天,陈见大早上被周香香叫起来,拉她一起去菜市场。
菜市场很热闹。
陈见裹着荧光绿的羊羔毛大衣,小心翼翼从人群和海鲜摊之间挤出去。她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周香香身后,周香香三步能遇两个熟人。
等她终于头昏脑涨地从人潮里挣脱出来,周香香女士说还要去趟超市。
陈见掂了掂手里的东西。
“买这么多?”
周香香指了指在超市外面摆着的红色某品牌礼包,外包装上小男孩咧着嘴,睁着大眼睛,是陈见从小就吃惯的。
“这个是我们家的传统,得买。”
陈见无奈举起手,勾出自己的小指:“挂我手上吧。”
这个点来菜市场的人多,陈见和周香香拐了一条小路走。
小路坑坑洼洼,两侧还有建房用剩下的水泥和木板。
拐口处,一阵明显激动的闹声远远盖过菜市场那种因为人多而积累起来的嘈杂。
浓重的烟味从小窗里飘出,门却关得很严实。
这是不正经的赌场地方。
开赌场的人都不能叫老板,来这里的人会称开场子的人叫房东。
“房东”把自己家多余的房间空出来,摆几张破破烂烂的木桌,收拾出一些不太正规的麻将牌九玩法,成箱的扑克牌会藏在旧窗帘后面。
这些“房东”一般房产丰饶。
派出所会在四处巡逻,来玩的人也很机灵,会轮流去借口蹲守,看见有人过来就报信,然后转个地方继续。
陈见对这种地方太熟了。
她读小学以后,陈父还来过几次。
那时陈允还是被人抱在手上的年纪,如果陈见放学了,周香香还在这些地方找人或者逮着陈父回去,她就背着书包把陈允先抱回家。
周香香也对这地方很没好感。
陈见站在对着小窗那边,伸手掩着周香香要快步走过去。
“……我最后这一张三边!点数肯定比你大!”
得意的烟嗓声飘出来,别人一听这声音立马就能在脑子里想到满口黄牙、身体佝偻猥琐的赌鬼。
陈见眯起了眼,她转过头。
那个捏着“三边”牌的人咳几声,走到窗边就要把嘴里的痰吐出来。
他一掀窗,对上了陈见的眼睛。
陈见停下脚步,少见地和这人打招呼:“大伯?”
被她叫“大伯”的人吓得手里的牌都掉了,一口痰滑回喉咙里,加上屋里的烟味,咳了个惊天动地。
里面的人纳闷:“陈老大你干嘛!窗户赶快关上,等会招人过来怎么办!”
“肯定是开牌以后发现输了,现在不想给钱了!”
“他昨晚到现在输了好几万了,是不是真没钱拿出来了?”
“他没钱老二有钱啊,老二媳妇还在街后开店,他给不出来就去店里找老二媳妇要。”
小窗被迟钝地关上,没两分钟,里面调笑的声音也停了。
陈见沉默地去看周香香。
周香香女士什么也没说,从她手里拎了一半的袋子走。
陈见屈了屈自己被袋子勒出白痕的手,把手塞进口袋里。
她们一路无言,回到店里以后,陈见提着东西去了里间。
周香香女士拆开红色塑料袋,掏出一把空心菜洗起来。
陈见道:“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周香香洗菜的动作不停,水声把她说话的声音盖下去一点。
“……要过年了,多给了一点。这又没什么,我们面子上要过得去啊。”
陈见点了点头,她没再多说,走去前面。
陈允正在写作业,稿纸上写满了演算过程。
他算到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看见他姐走出来,很自然地把自己早上剥好的柚子推过去。
陈见吃了两口,拿上家里的钥匙:“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陈允“啊”了一声,“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陈见:“回来给你带宵夜。”
周香香再出来的时候,店里只剩下陈允一个人。
她朝店里张望一眼:“你姐呢,问问她中午吃面还是吃饭。”
陈允握着红笔,给自己对过的答案打了个勾。
“她出去了,应该要很晚回来。”
周香香女士皱眉,她话到嘴边,又看了眼陈允:“……你不是说中午给她炒个新学的菜吗?她都不留在家里吃饭?”
陈允折好物理卷子,笑眯眯对着他妈妈道:“随她去呗,姐那么大的人了。”
“而且,”陈允站起来把柚子皮盖在柚子瓣上,“谁说我专门给她做菜,她就一定要回来吃?”
“她想吃、我也有空做的时候,这道菜才应该上桌,对吧。”
周香香抖了抖手上的水珠,陈允嬉皮笑脸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
她盯着陈允的脸,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她的小儿子也马上要成年了。
男孩青涩又自在地笑,让周香香一瞬间恍惚起来,居然都有些不明白陈允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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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见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公交车上的播报刚好响起,下一站就是渊市音乐中心。
她在家里换了一套衣服,正纠结去哪里的时候,在小挎包里摸到姚怡给她的票。
陈见没有再挑选,搜了直达的公交车就去了市区里。
现在距离个人演奏还有两个多小时,早就过了午饭的点,陈见也不觉得饿。
她在音乐中心的后门下车,找了一块偏僻的角落,就从包里掏烟。
这一片被两块设计有缺陷的花圃堵在中间,花圃里的植被长时间不打理,正好把这个角落挡住了。
陈见夹着烟靠在墙边,墙另一边对面的花坛上,蹲着个青年人。
青年穿着夹袄,夹袄看上去又破又旧。
他蹲在花坛边的石阶上,中长的夹袄只到他膝盖处,露出他穿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