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的手很热。
她一手环抱过唐弈的肩膀,一手轻轻搭在他脖子后。
唐弈被这样的姿势安抚到了,他的头朝前倾着,眉头慢慢松开。
教室外冷月高挂,树影密密布着,唯独漏了这一间,给满了一个窗户的光。寒风铆足劲撬着玻璃,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唐弈弯着背,手不自觉向前,想捉住什么支撑自己。
他的指尖攀到了陈见的棉衣上,摸索出足以灌满掌心的热度。
像是在疗养院里一切都正好的那天。
阳光难得在冬天发了慈悲,沿着窗摸进病房,安静地躺在奶奶捧得那张画上面。
他支着一条腿坐在床边,看见奶奶迷糊又发自内心地笑。
“奶奶,好什么?”
唐弈明知故问。
然后老人家真如某人同他说过的一样,似刻在记忆深处里惯性地发声。
“小弈,好。”
逐渐恢复的知觉从后颈开始,率先爬上酸涩的眼眶。
唐弈想睁开眼睛,却怕露出狼狈的样子。
随后,感觉蔓延到了唇齿之间。
唐弈紧紧抿嘴咬牙,既像是对迟来寒意的抵御,也像是不能再外露的忍耐。
方才穿着单衣都不觉冷,现在却抖得连抱他的人都抱不稳。
陈见察觉到他的变化,无数的话在心里滤过,怕自己思绪不冷静,说出的话会让唐弈更难过。
她笨拙地凑到唐弈耳边。
“我、我给你唱首歌吧。”
单调的歌声在空荡的教室响起。
这声音分走了唐弈的一点注意力,把他从茫然的呆滞里拽出来。
原先像是风刮过耳朵,后来他听得越来越仔细。
其实唱得并不怎么样,可以与击窗的寒风之调平分秋色。
仿佛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吐字更加清晰,所以把应该有的感情都压在舌头下。
唐弈渐渐松开咬紧的牙齿,想符合这滑稽的音调发出一声笑,张嘴时喉咙便哽住了。
他湿了半张脸,所有的狼狈藏在淌满脊背的月色之下,掩盖在有力温暖的心跳外,被厚实的衣服悄声裹住。
——别哭太久夜深太凉,所有人都在涉江。
被斐约一家领到墓园跪在母亲碑前时,唐弈没哭过。
他哭不出。
从头到尾,他也不觉得悲伤。
他只觉得少了一个“督促”自己的人。
在学校里成绩不好、课堂上答不出话,老师就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像说“怎么这也做不好”。
母亲就给他这样的感觉。
她的失望里还带着疯狂:“怎么办、怎么办……你爸爸也一样不喜欢你!你还能拿来做什么……但是这些事你哥哥不能做,他会受伤的!”
唐弈被她掐着脖子用力磕在花园的石阶上时,从没想过这样有什么不对。
直到被奶奶带走,划伤了手以后得到小心的处理。
他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活该要受伤的。
月光斜在地板上,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了唐弈的眼睛里。他只打开了一点眼皮,几乎能够勒出整个夜。
陈见已经唱完了最后一句。
——等你笑了,我就天亮。
唐弈终于忍不住松开陈见,低头在自己的膝上,任过往的难堪和遗憾尽数从指缝倾泻。
-
姚怡伸手在陈见面前打了个响指。
陈见缩着脑袋回过神:“怎么了?”
姚怡指了指黑板的签到手势:“签到,只有两分钟。”
陈见掏出手机,刚打开签到软件,“三十秒后关机”的提示就跳了出来。
她赶在手机关机之前签完道,向张小洋借到了数据线和充电宝,接着低头看书。
姚怡皱着眉把陈见的书翻正。
“干什么心不在焉的?”
她往椅子后面靠了靠:“遇上什么事了?”
陈见把滚到桌边的笔夹到书里:“……遇上很多事。”
姚怡对自己历代男朋友都没这么耐心,她无语片刻:“那就一件一件解决,发呆有什么用?”
陈见想了想,凑到姚怡旁边:“姚怡,你一般都怎么哄对象的?他不高兴的时候,你都做点什么?”
姚怡的态度十分无赖:“看心情,我一般不哄人。”
她看着陈见:“你上次说的那个人,追到了?你们吵架了?”
陈见:“不算追到吧……没吵架,他出了点事,最近很不好受。”
姚怡拨了拨指甲:“真能拖。”
她道:“那你想想,他现在缺什么。缺东西送东西,缺人……”
姚怡长眼一挑,眼里带着醉人的笑意:“就给人吧——早点表白,还想等多久?”
陈见是想过再正式表白一次,但她想起上回带着唐弈骑车闹出的事,觉得自己计划了一大堆,恐怕惊的效果要远大于喜。
她恹恹道:“纸上谈兵我比较行。”
姚怡懒懒笑起来:“放心,你动动嘴皮子就够了。”
她显然十分了解个中道理:“喜欢你的人,就是一眼看穿你无懈可击的欺骗,也愿意把它当成情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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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见抽时间去了趟商场。
买好东西付款的时候,她看见了早上陈父给她发的信息。
她还没回。
这是这个月陈父第四次向她要钱。
陈见提着东西出了商场,翻开自己的通讯录,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对面接起电话,嘈杂的聊天声作为背景响着。
接电话的人嗓门很大:“喂,哪个?”
陈见在声色里添加的一点笑意:“是黄阿姨吗?”
那头顿了顿,走到稍微安静的地方:“诶,你是、是陈老二的那个女儿是不是?”
陈见:“对,我是陈见,您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