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夫闻言,仔细打量二人之间蹊跷的氛围,提起药箱准备离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把帐幕帘子合并好。
孟湘湘看他这模样,僵在原地,心里无端生出些忐忑。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故作端庄,望着郑子潇。
这时候她才算真的有机会仔细端详郑子潇的脸,样貌还是那副好看样貌,整个人却多了雷厉风行的气质,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战场上厮杀的校尉。他身上错落的伤疤,一道道一条条格外刺眼。
郑子潇呼出口气,起身拿搭在一边的衣衫,往身上随意一披,站在孟湘湘面前。
男子宽阔的胸膛横在眼前,孟湘湘不知该说什么,郑子潇先开口道:“我背上有伤,系不上腰带,湘湘能帮我吗?”
孟湘湘指指自己,“我?”
郑子潇恳切地点点头。
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青灰腰带上,孟湘湘犹豫下子,“我并不会打理男子衣冠。”
“无妨,随便系一下就好。”
“郑校尉,这怕是……。”
“湘湘,是我唐突,但赵大夫刚叮嘱过,不要扯到伤口,只能劳烦你了。”
他把腰带塞到孟湘湘手里,背过身张开双臂。
孟湘湘握着腰带,手却怎么都不敢伸过去。
腰带就是条界限,不越过去,她还可以将自己锁在延成侯府长小姐的身份里,倘若越过去,就是打开三年前情愫的一把钥匙。
孟湘湘已经扛了侯府三年,并不愿意在此功亏一篑。可他出言请求,孟湘湘总是管不住自己,不忍拒绝。
她希望自己能做到见他而不心乱,听他言语而不心慌,达到风动而幡不动的境界,她便功德圆满了。
做好心理建设,孟湘湘伸出手,小心往他腰间探去。
郑子潇的腰很细,腰带环过时,能感受到结实的腰腹肌肉。她不敢深思,只管系着。
“这三年你可安好?”
郑子潇并不回头,轻声问她。
他只是轻轻一句话,孟湘湘如临大敌,拿捏怎么答比较恰当。
刚好帐子幕帘被一把掀开,一个将士探头进来道:“郑校尉,大帅找您……”
见到帐内郎情妾意的画面,小将士吞咽了下,发现自己有点煞风景。
孟湘湘赶紧收手,却被郑子潇一把捉住,将她手按回腰带上。
郑子潇对那小将士道:“大帅有说什么事吗?”
“说是跟和谈事项有关。”
“你去回大帅,我马上过去。”
小将士连忙道:“好,属下告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孟湘湘耳热阵阵,羞红着脸继续给郑子潇绑腰带。
她太久没接触郑子潇,忍不住亢奋又紧张,就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心想快绑完快解放,手上却生疏,怎么都系不好。好不容易将背面的环扣穿上,郑子潇顺从转过身,等孟湘湘绑正面。
埋头苦干之余,孟湘湘看到他衣襟上绣了鹅黄的木兰。
环佩卡在腰封间,孟湘湘苦于拽不出,用力一扯,郑子潇整个人便被她带着,两个人几乎撞在一起。
看起来又像孟湘湘拉扯他与自己贴近。
“湘湘。”
孟湘湘手顿住,“干……干什么?”
郑子潇道:“别急,和谈之事王军不得干涉,姚仇真急于找我便亲自来帐中了。”
“我知道了。”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慢慢系,其实我的腰没那么细,你不用勒那么紧。”
孟湘湘连忙再往外扯出些,“对不起对不起,没勒到吧?”
她一抬头恰好撞上郑子潇含笑的目光。
郑子潇道:“没有。”
他声音温和的像水,听得人心软。孟湘湘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在战场上被磨出凌厉来。
郑子潇继续张开双臂,观察孟湘湘笨手笨脚的模样,说道:“听说这几年你在延洲兴建许多学府书院,帮了许多人。”
孟湘湘道:“都是小侯爷做的,我只是出点主意。”
“如今荐官仍是森严,但只要有才干早晚会有被荐上的时机,大兴学府福泽贫苦百姓,是给他们一条出路,于整个周氏天下,也是极大的好事。”
“我只求圣上别找我家麻烦,他把我家遗忘,我便感恩戴德了。”
郑子潇语气忽转严峻,“湘湘,你对和谈知晓多少?”
孟湘湘疑惑地抬头,“郑校尉为何问这个,这是国政,我不得妄议。”
许是她说得太疏离,郑子潇愣了愣。
郑子潇说:“和谈必将事关延西,这也与侯府日后境况息息相关。学府之中不乏心怀报国之志的学生,倘若和谈结果有损长陵尊严,你想那些学生会如何?”
自古学生总是比掌权者更懂惜国,掌权者锦衣玉食,而学生却是实实在在活在民间,一边体味圣贤书中道理,一边看民生疾苦。孟氏兴学是好事,可若是因延洲兴学激起爱国学生抗议,三年前断头台上的七十余个头颅便是例子。
郑子潇是在隐晦提点她。
孟湘湘咬唇,“多谢郑校尉,我会转告小侯爷的。”
郑子潇却道:“你什么时候回延北?”
“郑校尉逾越了。”
郑子潇蹙眉,随之又挂上和煦的笑,“是我失礼。”
孟湘湘手上速度极快,将狐形玉佩挂好,整体又理一番,准备收手离去。这时候两个人挨得近,她能感受到郑子潇身上的温热,古怪的是以往的雪松香气再也没有,他身上世家公子的风流气息已经被沙场风刀霜刃全然磨砺干净。
如今的郑子潇,整个人像是把温柔刀,对自己的每一分温情都割在心上。而孟湘湘自己身上是世家小姐特有的香粉气,一进营帐便将这四方的小帐子填满。
她只是低着头做自己手上的事,神情带着若有若无的忧愁,郑子潇想说些什么,到最后才觉出难言。
他不想和孟湘湘保持沉默,即便自己不爱讲话,也要说些什么把这空荡荡的三年填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