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虽然高大,穿得却像是文人墨客,头发也披散着,风雅无比。
他目光像是要将人扒皮抽筋,把孟湘湘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她头发梳成繁杂的辫子,身穿窄袖小衣长裙,不似花浊衣衫那么儒雅。
“原来是延洲的荒蛮女人。”
阿沉哆嗦着拿了块崭新的馍,递给孟湘湘。
孟湘湘直接绕开他,径直走向那个孩子,与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竟被他用胳膊肘卡住脖子。
窒息感上涌,喉咙像是要被他夹断,骨头泫然欲碎。
孟湘湘喘不上气,听不清周遭的声音,只能胡乱挣扎着,一手薅起男子附庸风雅的头发,往下狠狠一扯。
又是声惨叫,他吃痛松了力,孟湘湘连忙推开他。
“低贱妇人,竟敢辱我。”
“分明是你先辱我。”
他捂着头发,斯文的表象烟消云散,转而代之的是满脸愤怒,一双眼睛像是地府判官。
有时候孟湘湘自己也能感觉到,无论她多么坚强,在男性绝对力量的压制下,畏惧感是克制不住的。就像现在,震耳欲聋的辱骂下,她心里又多了三分怯意。
周遭的妇人小孩,连带远处延成侯家的车马,都隐约听到了争执,如同敲在人心头的闷鼓。
他抬起手,孟湘湘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自己,巴掌却没有如同想象的那样落下来。
孟湘湘愣了愣,身体被一个人影罩住,抬起头看到一名少年嬉笑着捏住男子的手。
他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翌射服,头戴着莲花冠,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你怎么打姑娘,真不要脸。”
少年笑嘻嘻地说,话语里充斥着调笑。
“你怎么回来了?”那男子僵住,有些错愕。
“这是我押送的俘虏,我当然要回来,你不要与我走一道,离我的俘虏远些。”
他们似乎认识,嘴上冷言冷语,实则神色并不难堪。
男子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力拍打着衣袖,仿佛孟湘湘碰过的每一处都是玷污,“怡王爷说了,要我来督察。”
“这是我捉的代洲战俘家眷罪妇,当然要我亲自送去花浊,关入大牢由天子判决,你们兰台是不是僭越了。”
男子危险地眯起眼,“怡王有令,我只听令行事。”
“巧了,我只听圣上的令,不听周学卉那个娘娘腔的。”
二人僵持在那,没有敌意,纯粹在嘴上互呛。
半晌,男子笑出了声,“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少年眨眨眼,作个请的手势,对着他下逐客令。
树影闪烁,空有几名所谓的罪妇哼哧流泪,男子冲那几个罪妇啐一口,才跺脚离去。
衣着斯文,行为粗俗。
孟湘湘抹了把头上的包,发现自己心里发虚,重心都不稳,只能倚在阿沉身上。
阿沉连忙扶着她,面前的少年面容张扬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多谢这位小公子。”
少年没说话,冲着阿沉抛了个媚眼,惊得阿沉不敢作声。
孟湘湘仔细打量着他,看不出对方身份,只好跟着道谢,行礼后走向那个小孩,理了理他破碎的衣领子,“没事了,吃吧吃吧。”
她递过干净的白面馍,小孩没接,反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我认得你。”
听声音是女孩,还有些稚嫩。
她怯生生的,孟湘湘眉心微蹙,“你认得我?”
女孩转头看到马上的少年,瘪起嘴不作声了。
害怕押送的官吏是常事,孟湘湘歪起身子,用肩头遮住少年的身影,对女孩道:“没事,你先吃东西。”
“你为什么要喂给她?”身后传来少年玩世不恭的话语。
孟湘湘头也不回,“我见不得小孩受苦而已。”
少年道:“你知道平定叛乱有多麻烦吗?”
“不知道,但这不是她一个孩子的错。”
“我不认为平叛的姚小将军会这么想。”
孟湘湘听了只觉得好笑,转过头问他,“我为什么要在意姚小将军的看法?”
通常与人说话要下马,少年却坐在马上稳如泰山,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这也是一种轻视。
他高扬着头,居高临下地对孟湘湘说:“人们通常尊敬英雄,崇拜英雄,向往英雄,所以姚将军的看法你是一定会在意的。”
“你的意思是姚小将军是长陵的英雄?”
身下的白马不合时宜地哼出一口气,呼噜噜的声音有些愚蠢,分外讽刺。
少年脸上抽了抽,“他不是吗?”
“乱世之中,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一个人的光辉伟绩是要成千上万死去的将士陪葬,他或许是能人,但英雄之名不必吹捧,你也不必英雄欺人。”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戳到了少年的痛楚,他沉默不语,像是在反复品味孟湘湘方才说的话。
侯府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围过来,关谷冬夹杂在人群之中一言不发,面色铁青,见少年说不出话来,出口道:“湘湘,不得无礼。”
“无妨无妨,这位姑娘很有见地,英雄欺人,小人受教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却像是咒骂,没有任何谦和的意思。
少年调转马头,一把挽起拴着罪妇们的铁索,力气大得出奇,领头的罪妇被他拽得东歪西倒,后面的人跟着如同多米诺骨牌接连摔在地上。他仍不在意,手上一扯,铁索叮当作响,所有人只能歪歪扭扭顺从地跟着他。
白马准备离去,他倏尔回过头,冲孟湘湘道:“一介女流,懂什么英雄。”
哭泣声渐远,悲怆的层层人影和远山交叠,看不清去向,孟湘湘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若论性别权力之间的争斗,她一向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诉说。
她并非是有才能的女科学家,也不是荣誉满身的成功人士,甚至因为很会投胎生活在大城市,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班里的男生承担起搬书拍桌子的苦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