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浊城有一位著名的玉器师傅,人姓刁,百姓喜欢喊他刁师傅。
刁师傅擅刻玉,手艺精湛,刻出来的玉件纹路细腻,精美不俗,还经常翻出新花样,连黄金宫里的太宰属官都找他。
今日小雨,声声聒噪,店里客人少,没人发现刁师傅玉器行的内堂里正唱着一出大戏。
佟知悦坐在案前,赌气把桌布上的金黄流苏拆个稀巴烂。
有吉跪在一旁哭成泪人,见自家小姐不言语,干脆一头磕下去。
力道非常大,地板一声闷响,她实实在在磕下去,旁边的刁师傅看了都觉得疼。
“小姐不回去,有吉就磕死在这里。”
佟知悦愤懑道:“你这是做什么,服侍我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曾为我考虑过吗?”
“小姐有小姐的苦衷,有吉也有有吉的难处。”
她跪在那,大颗泪水挂在睫毛上,身体抖抖簌簌。
佟知悦不忍,移开眼道:“既然都有难处,那我们不要考虑对方了,我不会回去,你随意。”
“现在夫人已经知道小姐在这里了,小姐同有吉回去才是最好的。”
“我不回去。”
佟知悦站起来,身后的圆凳被她带着歪倒在地上。
“你回去告诉我娘,我就要做个玉器师傅,不嫁任何人,尤其不嫁王奇希。”
她说得坚决,怒火淤积在心口压得发疼,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有吉也不多言,双眼含泪,狠下心继续磕头。
一下接一下,伴随着地板的闷响,白皙的额头逐渐渗出血来,像条蜿蜒的小河,顺着婢女饱满的眉弓朝下流淌。
刁师傅看不下去了,拉住她,一边递过去个帕子一边对佟知悦道:“悦悦啊,姑娘大了没有不嫁人的道理。”
佟知悦却斩钉截铁道:“我偏要打破这个道理。”
“你家是书香门第,你来我这做活儿,让佟大人怎么面见同僚啊?”
“我有那么多兄弟姊妹,这些大人没事可做了吗,非得巴望着我。”
听闻此言,刁师傅也百味杂陈。
人们往往会关注最特立独行的那个,无论是非对错,事不关己的时候,任何事都是一个谈资笑话。
女儿家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佟知悦万万不能成为人们的笑话,世代行医、悬壶济世的佟氏更不能。
他扶起倒地的凳子,牵着佟知悦的手将她安置回去,“虽然今日客人少,但外面若是有人来了,看到佟家的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该怎么想?”
“那就让她走吧。”
佟知悦朝有吉一扬手。
有吉也是个倔脾气,拿帕子擦擦头,又跪回去,“小姐不回府,我便继续跪着。”
白绢帕子沾血,扩散出一片殷红,她没有镜子丈量,反而把血抹得满脸都是,模样骇人。她也不在意,咬紧牙继续磕头。
佟知悦最见不得她这样,越看越气,“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满头血花子都是我逼的。”
“小姐不回,有吉就磕死在这里。”
有吉依旧说着那句话,双手高举,再次对着佟知悦狠狠磕下去。
又是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压抑。
佟知悦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话说了一半,门口的珠帘响动,碰撞声宛若仙乐,夹杂着有吉磕头的声音,有说不出的诡异。
佟知悦起身往外看,看到一个十分惹眼的姑娘,带着侍女正往店里走。
花浊人喜欢宽袖,曲裾深衣,再挂上各种佩环,待嫁姑娘的头发也是半披半绾,端庄中透着一种繁琐的美。而她身上穿着小衣长裙,蔚蓝明媚,头发梳成单股,没有摇曳碍事的钗环,只是嵌着朵白色簪花,在一众老气横秋的女子装束中脱颖而出。
店中无人,招呼的小厮出来迎她,她笑得也和煦,站在“巧夺天工”的字画下,秀气好看。
长陵之中,只有延北女子这么打扮。
佟知悦忽然认出她是谁,瞪了一眼有吉小声道:“这是延洲来的表姊妹,你若是在她面前丢人,小心夫人扒你的皮。快快躲起来。”
说完便跟着刁师傅走出内堂,迎上面前的孟湘湘。
“是湘湘吗,还记不记得阿姐?”
如果穿越再人性化一些,给一本通讯录,孟湘湘会觉得日子好过许多。
她扯起嘴角,大胆猜测道:“记得记得,你是佟家姐姐。”
佟知悦嗔怪道:“分明把我忘了,不过这么多年没见过,记不清也正常,阿姐不怪你。来花浊多久了?”
阿沉在一边答道:“回表小姐,我们来了十多日了。”
“是我招待不周,还习惯吧?”佟知悦陪笑道。
孟湘湘也答得简洁明快,“都挺好。”
“妹妹下着大雨突然来这里,是来买玉的吗?”
她浑身紧绷,说话也拘谨,处于十分警惕的状态。
这算是逃婚出来的,她自然怕被孟湘湘告发,警惕也是人之常情。
孟湘湘道:“是了,马上要去府里拜会姨母,夫人要我准备的礼物我弄丢了,特地来这里买个玉件。”
“好说,我娘喜欢云纹的,我给你找找。”
她顺势走到柜前,翻找一番,动作利索,熟悉得像是在自己家。翻箱倒柜半天,才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质地乳白,晶莹若雪。
延成侯好风雅,府里花里胡哨的玉件孟湘湘见了不少,但眼前的玉佩还是让她双目一亮。
雕的虽然是最普通的云纹,云角却又像是海浪翻涌,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这纹路好大气。”孟湘湘接过玉佩,不禁赞叹道。
“那当然,这是我雕的。”
“姐姐亲手雕的?”
“厉害吧。”佟知悦笑得双眉飞扬,穿行在各式各样的玉雕之间,“湘湘,你眼前的这些玉,一半都是我雕的。”
柜子上的玉雕,有大有小,常见的人像极少,多是神兽或者自然风物。有龙虎相争,有凤鸣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