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有寒天雪梅,参天巨榕。
无论是动物还是静物,每一个皆栩栩如生,欣欣向荣。
刁师傅在一旁笑着道:“佟小姐很有天赋,店里不少卖出的玉件都是出自佟小姐之手,我白拣个好名声,真是惭愧。”
“没有没有,我的手艺也是刁师傅教我的,他才是真的名家,宫里不少物件都是师父亲手做的。”
佟知悦背起手,行走间,曲裾飘扬,像盛开的花。
孟湘湘本来沉重的心情,被她蓬勃的生命力感染,连带着好起来。
她来的路上,设想过许多不好的情景,连玉器行绑架佟小姐这样的戏码都脑补出来,却从未想过,传闻中养在深闺的佟小姐是这样的人。
她几乎怀疑,佟知悦和她一样来自二十一世纪。
这样的创造力,生命力,应当是见过广阔天地的女子会有的,她们看得见世界盛大,听过四季变换的声音,行过千山万水,知道取悦自己而非围着一方宅院打转。
感慨之余,佟知悦收敛喜气,忽然沉静道:“是我娘让你来的吗?”
孟湘湘望着她,手中的玉佩被攥得温热。
“湘湘,你觉得这玉好看吗?”
“好看。”
“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
孟湘湘答得诚恳,任凭佟知悦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倒是有些像郑子潇,没那么细腻,上面还有茧子,应当是拿刻刀久了留下的。指尖上甚至还有细密的划痕,常握着寒瘦刻刀,经年累月压出一个小窝。
“我知道,我行为不端,我不在家好好待的,常年往这里跑,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但是我躲在内堂,听到客人赞叹我雕的玉,看到他们喜欢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珠帘摇曳,雨声里传来刁师傅的一声叹息。
“我小时候,爹爹奉旨去各地治疫,我跟着看遍了长陵的山川湖海。”佟知悦越说越觉得压抑,千万种情绪到最后,变成一缕泪流下面颊。
她顿了顿,伸手抹去眼泪,继续道:“湘湘,见过了万水千山,大江大河,我真的不能再回到宅院里,做他们王家的少夫人。”
由不得家务事琐碎催折,经不起婚姻相互试探揣摩,她是海上的精卫,一人投入封建王朝的洪流里,忘记自己的性别使命,再想起已经难以承受。
孟湘湘深吸一口气,悲哀油然而生,到最后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女孩子之间会有一种灵巧的共情,这是脆弱之中真挚的友谊。
她们不会因为谁比谁漂亮而互相嫉恨,也不会攀比着憎恶,在现代这样灵巧的共情体现在生理期时互相总能借到的卫生巾上,在古代,便体现在孟湘湘的拥抱上。
孟湘湘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是圣母体质。
她轻声问佟知悦,“你与王氏的少爷可有情?”
“从未讲过话,只见过一次。”
“你厌恶他吗?”
“厌恶,他家黑白通吃,据说除了钱庄暗中做赌场生意,王奇希是出了名的混混,因为不高兴当街打死过乞丐。”
她瞳色黝黑,透着一股绝望。
孟湘湘沉吟片刻,紧握着她的手,“你将这场婚事从定亲到现在,详细说与我。”
佟知悦有些错愕,“湘湘,你……”
“这枚玉赠我了,以玉为证,我帮你周旋。”
据说女孩子是一种喜欢扎堆的可爱生物,女性光辉和友谊闪烁之时,就是现在这样。
不需要利益相关,你所承受的痛苦,或许我未来也要承受。
又或许这时代里千千万万女子都在承受这样的苦楚。
那么,便从眼下开始,帮你即是帮我自己。
刁师傅看着她们,一种感动无端升起,他发现自己上了年纪也喜欢掉金豆子,擦掉眼泪关上店门,默默为两个姑娘寻了个安静屋子。
过了一个时辰,云销,雨寂.
刁师傅推开店门,一缕刺眼的阳光射入,让他双目迷蒙。
“回家吧,你一直待在这,僵持下去,于你,于佟府都不好。现在已经满城议论纷纷,该停了。”
孟湘湘轻轻捋着她的背,隔着衣衫哄道。
佟知悦沉默地点点头,“我回去就按你说的,同我爹娘讲。”
“先找佟大人,别同他哭,一字一句把话讲明白。佟大人是太医,医者仁心,况且你家是清流世家,利害关系说明白,他会懂王家到底能不能沾惹。”
“我听说你现在住在穆王府,我以后就去那里找你。”
孟湘湘晃晃手里的玉佩,笑道:“你送我这么漂亮的玉,我一定帮你。有事情就来找我,千万别慌乱。”
佟知悦答应着,脚刚踏出店门,趁在光下,她忽然掀起裙摆,跪在泥潭里。
孟湘湘愣住了。
佟知悦恳切道:“我以为是娘让你来劝我回去,没想到你会救我于水火,请你受我一拜。”
于现代来说,千言万语的感激不如请一顿饭,不需要被人跪拜。
佟知悦身形消瘦,茕茕孑立,身上沾了泥渍,却朴实真诚。孟湘湘一时怔住,忘记拉她起来。
那郑重的谢意里,是女子想要自由自在的心。
孟湘湘想,我一定要拉她出这牢笼。
等有吉顶着一脸血撑起伞,和她一路离去,阿沉才道:“小姐,何必趟浑水呢?”
“阿沉,如果有一天夫人要把你发卖了怎么办?”
孟湘湘语气轻快,像是开玩笑,却把阿沉吓得瞪大双眼。
“阿沉知错,再也不多嘴了,小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吓唬你,阿沉,你别怕,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会这样帮你。”
阿沉端着伞,陪她走出窄巷。
她好像有些不认识孟湘湘,仔细想想,身边之人和曾经墨守成规的长小姐,的确截然不同。
“小姐,阿沉和佟小姐不一样,她是您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