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花残,已经是暖流涌动的时节。
延西战事吃紧,在这股闷热里,刚过不惑之年的虎贲将军战死沙场,精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偌大的延西,在福川人的烈□□弹下,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一口吞下千人性命。
由此酝酿出一桩荒唐事。
有人在军饷补给之中谋私利。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倒春寒堵塞了延北的道路,把身处延西的虎贲军逼至穷途末路。
这桩荒唐事震惊朝野,庆和帝愣是愁得一整日没吃下饭去。须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最终,他与穆王这对冤家兄弟各退一步,在玿阳殿对坐交谈了整个下午。
没人知道这对离心的兄弟到底说了什么,自那以后,花浊掀起场清理贪腐的轩然大波。
第一个被揪出来的是身负纠察百官之责的兰台侍御史赵魏,以此为起点,群臣风声鹤唳,纷纷想尽办法填补旧账,自证清白。
穆王印在文书尾部盖下一枚朱红端方的章。
郑子潇将手里的穆王亲印收好,又把文书理齐,这才交予一边的小厮,“送至太尉大人府上,就说是赵魏案子的详情。”
他做事有条不紊,说话也和气,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穆王的影子。
小厮领了文书退出去,郑子潇又拾起笔,在信笺上写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孟湘湘用胳膊垫着头,仔细端详面前之人写字的模样。
鼻子小巧,但很高挺,撑起整张脸漂亮得毫无攻击性。写字的时候,神情专注,字也跟着十分好看。
她一直凝视着,面前之人仿佛有所察觉,笑意顺势爬上嘴角。
“早知道你这么忙,就不喊你出来喝茶吃点心了。”
孟湘湘小声念叨着,“没打扰你吧?”
郑子潇并无官职在身,每天却忙得不可开交,同住一个府也时常见不到他。
有时候孟湘湘会猜测他到底在忙什么,直接去问又觉得不礼貌。
他身上总有一种神秘的疏离感,有时来源于他的惜字如金,有时也来源于他的沉静。
他不言语,认真写完后将信笺收好,才道:“无妨,现在做完了。”
“是因为兰台的案子吗?”
“是。”
延成侯爷颇为健谈,嗓门又大,孟湘湘多少听闻了一些。
由穆王主张的惩贪运动,一上来就揪出如此重量级的人物,身为朝廷运转枢纽的兰台颜面尽失,满朝文武如坐针毡,只敢在被窝里偷偷咒骂穆王多事。
但惩贪一事,孟湘湘总觉得穆王操之过急。
水至清则无鱼,贪必然要严惩,但若想要一锅端了,根本是天方夜谭。
孟湘湘看着郑子潇波澜不兴的脸,道:“还顺利吧?”
“还好。”
“很麻烦吗?”
“查出数十人,皆是重臣,难以下手,再往下深挖怕是还有更多。”
他说话间,神色微沉,是真心实意的担忧满是蛀虫的长陵。
“那已经查出来的要怎么办呢?”
“视情况而定,重者抄家问斩,轻者子孙不得察举。”
孟湘湘点头,替他把茶斟满。
她本想安静喝茶,就当作吃个瓜,可细想下来此事牵扯穆王,郑子潇在其中必然扮演着重要角色,不禁多嘴说了句,“那些大臣一定会盯死你,查案要小心。”
“有穆王亲令,他们不敢。”
郑子潇突然道:“倘若侯爷对小姐讲过什么,小姐一定要装作没听过。”
孟湘湘微怔,“如此严重吗?”
“涉及战死的虎贲将军,兹事体大,贪腐成链,小姐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那我是不是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小姐如果想要了解,知道便知道了,只是不要让其余人察觉小姐懂这些。”
过于聪明的女子,对于位高权重之人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他们需要的是持家有方的贤妻良母,而不是坐而论道的女性智囊。侯门贵女的名号说好听些是金枝玉叶,说难听些是笼中金雀,天下大事是不允许得知的。
郑子潇明白这一点,但却又不干涉孟湘湘的好奇心,无形之间这也是一种体贴与尊重。
这些体现在细枝末节里的尊重总会让孟湘湘觉得十分美妙。
像是想起什么,郑子潇眉头微蹙,抬眼望着孟湘湘那双漂亮的圆眼。
“听说佟家的婚事搁置下来,佟大人有退婚的想法。”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郑子潇顿了顿,沉吟片刻才道:“听闻小姐常去佟府,是在帮着周旋吗?”
“也不算我劝的,我只是把利害关系摆在明面上。”
她见郑子潇听得认真,便继续道:“佟家世代行医,到了佟大人这一代被举荐做官,一路做到太医令这个位置上。长陵的荐官制度我仔细研究过,除了学识文采,最重要的就是品行,图一个好名声。王家产业到底干不干净暂且不提,声名狼藉是真的,就算是幺女,佟大人也不可能忍受。”
“那佟大人最初为何答应这门亲事?”
他问得诚恳,像是虚心求教。
孟湘湘说:“起初我也想不通,我便壮着胆子去问夫人,原是佟二少爷败家,欠了笔巨款,圣上登基后重刑罚,佟大人胆子小也不敢中饱私囊,没有殷实家底,不好还这笔钱。嫁了幺女结上王家,算是搭上一条晦涩财路。商人的富贵就像雨打飘萍,解释明白后佟大人自然想开了。”
她分析的有理有据,结合圣上手下的政策实事,将一桩荒唐姻缘拆解出这么多缘由。
郑子潇看着她心思缜密,无端生出一丝慌乱。
她能细密劝解他人之难,如抽丝剥茧,倘若此事到了自己身上,侯门森严,也能轻易脱身吗?
想及此处,郑子潇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构成了染指和逾矩,连忙低下头,藏起眼底的惶恐。
门被人推开,顺带夹杂着对面雅室里男子的哭喊声。
世子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