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有贡茶,供游玩者饮用,茶具精美,乳白瓷面上还有青蓝色花纹。
孟湘湘沏好茶,对贡茶的女婢道:“穆王爷现在在何处,我给他送去。”
女婢认出她是延成侯家的长小姐,没敢阻拦,一五一十交代了,“王爷好像一个人在厢房休息。”
一个人,刚刚好。
孟湘湘端着滚烫的茶盏,快步走出茶舍,往休息处走去。一路上树影凌乱,她亦是心乱如麻。
此事她心中隐约浮现出来对和错,可她自认不是道德楷模,在这消磨人精神骨血的时代,只要能回去,她愿意为之一搏。
狠下心来做好决定后,她加快步伐,疾步来到屋舍雅致的厢房门口。
不知是不是巧合,厢房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偶然飞过几只鸟,翅膀扇动声都令孟湘湘惊慌。
做贼心虚即是如此。
茶盏滚烫刺手,孟湘湘停在门口,深呼吸几次,刚准备进去,便听到屋里微弱的谈话声。
声音起伏,明显不止穆王一人。
她吓得后撤,茶舍女婢的话浮现在脑海中,手足无措间伸手在窗纸前悄悄戳了个洞。
光线勉强顺着洞照入,古典雅致的案几前,除穆王外,还坐着三个人。
其中,孟湘湘第一个认出来的,是坐在穆王身边叹息不止的延成侯爷。
穆王笑得和蔼,拍拍延成侯的肩膀,“宏汝,别叹气,有祭酒大人相助,一定可以的。”
孟宏汝掩面,默不作声。
祭酒大人亦是出言宽慰他。
唯独坐在所有人对面的廷尉大人齐宿,出言质疑道:“想要笼络那些学子,祭酒大人有几成把握?”
“不好说,但我有几名得意学生,定会为长陵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祭酒大人如是回答。
不想齐宿说道:“姚儋也是您最得意的学生,如今却被权蒙蔽,冷血如此。倘若此事闹出去,你我,孟侯爷,王爷,还有那些学生,谁都别想有活路。”
祭酒大人辩解道:“姚儋并非奸人,身居兰台亦有许多身不由己。”
“可他不会帮我们。”
“正是因为如此,才找廷尉大人您。”穆王沉声道:“延西之战,长陵虽胜,终究是用成百上千将士血肉堆叠而成,火器落后一日,长陵都危在旦夕。圣上对我诸多猜忌,顺势对火器诸多猜忌,我可以失势,可以受冷眼,可以在朝堂之上被排挤,但长陵不能,延西的百姓不能!”
他说着,胸膛跟着起伏,眼前之景仿佛不是幽暗的厢房雅间,而是一片战火下的延西。
“周学真一生所行之事,或许不是个纯良忠臣,但对长陵,我问心无愧。”
椅子碰撞声响起,祭酒大人骤然起身,掀起长衫,对着穆王伏身作揖,“敢献出吾之残身,换长陵边关安宁。”
穆王扶起他,正色道:“集天下学子之力,建一支精良的火器营。不仅如此,我们要去踏平那些侵略者,收复我们的国土。”
“为了山河清平。”延成侯亦是起身,握住穆王的手。
祭酒大人也把手握上去,“为了山河清平。”
激情澎湃下,齐宿眼底积郁着报国的热血,最终,他手紧紧握住其余三人,郑重说道:“为了,山河清平。”
愿海内清平,朝廷无事,以吾血为祭,谋万民福祉。
声音渐小,赤血诚挚变为了低声谋划。
手里的茶盏微凉,孟湘湘面如死灰,像是钉死在地上。
见过民生疾苦,再看这些为国鞠躬尽瘁之人,她回家的私心变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卑微。
没有人可以用所谓的家国道德绑架自己,唯独那颗良心,见证了穆王一言一行,便再不能把他当做奸佞胡乱杀掉。
身形摇晃间,郑子潇的脸好似出现在眼前。
孟湘湘还意外自己看错了,吓得差点跌倒,待到对方伸手搀住她,有力的小臂轻轻托住她手肘时,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动作斯文有礼的人,是活生生的郑子潇,不是幻觉。
“我……我来送茶。”
孟湘湘忙掩饰住眼底的惊慌,抬手想要推门进屋。
她刚转身,郑子潇突然开口,“等一下。”
后背寒凉滚过,孟湘湘不敢转身看他。
雕花窗子上,她手指戳出的小洞还在上面,提醒着旁人,她方才行为诡异,暗藏祸心。
郑子潇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和煦。
他笑着,声音刻意压低,生怕惊扰屋内的人,“冒犯小姐了,恰好口渴,这茶我能喝吗?”
说着,绑了青色护腕的手伸向茶盏,端起来就要往嘴里送。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孟湘湘脑海。
他从不曾如此失礼,除非他知道茶里有毒。
他的动作像是幻灯片,在孟湘湘眼里一帧帧闪过,上挑俊秀的眉眼纯情无害。孟湘湘怕极了,怕到前胸贴后背,呼吸停滞,一把夺过杯盏。
争抢间,茶盏里的水泼洒出去,在地上泛起白沫,像是泡腾片。
郑子潇神色微怔,后又恢复如常。
可孟湘湘已经再也无法坦荡站在他面前。
她清晰知道,自己的丑陋面,完完整整铺洒在这个光风霁月的人面前。
一时哽住,二人相对无话,唯有地上的茶水泛着白泡。
几团浓云飘过,遮蔽住太阳,周遭空气跟着冷却下来,刮出一片鸡皮疙瘩。
孟湘湘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该怎么做,到最后勾勾嘴角,惨笑一声,夺路而逃。
她并不熟悉这里,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走,跑到厢房庭院门前碰到扶明,才意识到自己下毒这件事有多可笑。
实际上一切都在穆王身边人的保护里,郑子潇,扶明,还有数不清的护卫躲在暗处,这间厢房外才会寂静无声,无人打扰。唯独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到最后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他人眼中,像是跳梁小丑。
夜间与他的温存,白日与他的说笑,昼夜牵挂,眉目传情,随着一碗毒破碎了。
而家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