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骂父,嘴上还不忘嚎,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伴随着板子此起彼伏。
穆王咽下口冷茶,茶杯盖几欲捏碎,“把他腿打断,看他认不认错。”
“我不认错,我没有错,周学真你狼心狗肺。”
世子惨叫着,越发憎恨,扯着嗓子大喊,“周学真,我都是为了维护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狼心狗肺,你不是我爹。我要与你割袍断义,断绝关系。”
穆王却冷笑道:“断,离了我你还剩下什么?”
“离了你我一样活,我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你去福川时候在意过我吗?”
穆王顿时愣在原地,满腔怒火卡在喉头。
他才意识到,周光霖变成如此,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缺席儿子的童年,他反而要求孩子长得恭谨懂事,未免太不公平。
穆王哑口无言,趁此机会世子继续唾骂道:“你都是道理,你做事从不出错,不像我天天给你惹事。你本就不在乎我,你要高风亮节的美名,便选择把我扔在花浊,为什么现在又回来管我,你把我当什么玩意,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踢了?”
“为父是为正事去福川。”
虚弱无力的辩解,根本撑不起父子难解的怨。
世子泣数行下,哭得话都说不稳,吞咽一下,喉咙干涩如吞烙铁,“周学真,你知道有多少人说我是无父无母的野小孩吗?我想接纳你作父亲,你为什么接纳不了我,不如你别做我父亲了。”
他突然偃旗息鼓,再也不仰头嚎叫,把脸藏在衣袖里,任板子抽打,他不肯再哭出一声。
穆王看他的模样,忽觉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儿子。自己对全天下尽心尽力,唯独忘记了周光霖。
到最后,他拉住打板子小厮的手,示意他们停手,自己提起衣摆离去了。
路过门口,孟湘湘连忙躬身行礼。
穆王抬眼望着她,脸上多了几分歉意,“湘湘啊,让你见笑了,你爹呢?”
孟湘湘往身后指,“在小书房。”
“来,找你爹吃酒去。”
他敛起心里的沉痛,又换上平日和蔼的模样,与孟湘湘并肩而行。只是即将拐角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周光霖。
孟湘湘道:“对不起,王爷,那个小狗是我送给世子的,我也有错。”
“无妨,或许是我太着急了,来日方长,慢慢教他吧。”
穆王叹口气,加快脚步负手而行。
孟湘湘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愈看心中愈沉重。
许多时候家人的仇怨最难解,因为怨来自于爱。一个望子成龙,一个为父出气,心里挂念着对方,嘴上却始终不肯服软。
或许岁月可以解掉部分遗憾,可人生并不漫长,孟湘湘觉得与心爱之人挣扎的每一秒都是浪费。
穆王叫人端来几盘小凉菜,伴着冰酒,围绕方桌席地而坐。
热风温月,老友对饮,互诉衷肠。
孟湘湘便团坐在一边给他们斟酒。
酒过几巡,穆王已然有些许醉意,浑身疲倦再也藏不住,浮现在脸上。
他又饮尽杯中酒液,含糊道:“宏汝,是我的错啊。”
孟宏汝也是醉得天旋地转,身体歪斜着,“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你去福川做的事,为长陵拖下多少时间。还有那火石……这都是长陵的未来。”
“我只想长陵的未来,却忘了我儿,让他变成现在这样混。我把他扔给子潇,子潇也只是个孩子,我想不出他们是怎么长大的。”
孟湘湘听着,心里也发苦,沉默地为他重新斟上酒。
穆王叹道:“子不教,父之过,是我对不起他们。”
“至少你没有辜负长陵。”孟宏汝也只能低声宽慰他。
“长陵,呵。”
穆王似是真的醉糊涂了,扶着桌案站起身,不小心撞翻盘子,孟湘湘连忙扶住。
他脚高步低,扶着门框,只给人留下孤寂的背影。
“你知道吗,火器营折子被否,朝廷缺钱还要给这些世家抠赏银,银子从哪里来,到最后还不得从百姓手里抠出来。越是抠搜,越是怨声载道,可道理说给这些人听,又有谁真的在意百姓的死活?一手火器营,一手朝臣制衡,宏汝,我怎么抓。”
他说着,素来刚毅的脸上竟然滑下热泪,整双眼因为醉意都开始泛黄,说不出的疲倦。
他微微侧头,继续道:“近日,学卉问我,他和长陵,我怎么选。”
孟宏汝蹙眉,“二王爷为何这么问?”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啊宏汝。”
穆王痛苦的捂住脸,宽大的身影在月下显得格外渺小,“我告诉他,我已以身许国。可你也知道,父皇心仪的继承人是我,自小受三公教诲的人也是我。”
孟湘湘忙道:“王爷醉了,这话不能说。”
“无妨,无妨。”穆王笑起来,自嘲道:“我说不说,圣上都会怀疑。我也是人,我也想坐回属于我的位置上,我也恨,但我不能,他是我的弟弟,我总不能害他。我时常想,如果坐在那个位置的是我,我的理想会不会容易些?”
孟宏汝摇头,“世事无常,学真,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也要与各党派周旋,总归都是难的。”
“是啊……”
穆王长叹一声,干脆拾起酒壶,仰头敬月。
“我心忠于君王,君王视我为佞,我盼海晏河清,却得父子离心。我周学真一生,以身许国,以身许国……”
他长笑,粗狂嗓音回荡在室内,仰头将酒整壶倒入嘴里。清澈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疏狂心酸。
以身许国,却落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孟湘湘看着,本提心吊胆怕这些话被旁人听去,越听越心酸。到最后眼眶也跟着湿润。
君王沉迷权术,终归寒了臣子的心啊。
她正抬袖拭泪,孟宏汝递给她一杯酒,“湘湘,喝。”
孟湘湘指指自己,有些不敢接。
穆王便在一旁煽风点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