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沉近几日只被吩咐做简单的擦洗活计。
往日里,小姐犯错,夫人瞧她也不顺眼,就将她一并责罚,做的是贴身婢女的职位,干的却是杂役的活。如今小姐安生,夫人也不刁难她,她变得清闲无比。
和雅苑那棵粗木兰,快入冬的时节,落叶飘了满地,扫起来丰脆。阿沉知道孟湘湘偏爱木兰,又喜欢带有哀意的事物,特地捡了些漂亮的枯叶,整整齐齐用红丝线串好,挂上两颗圆润小珠,拿去中苑逗孟湘湘开心。
方踏进门,未曾看到孟湘湘的身影,先听到她那老气横秋的语调。
“这些物件以后是用不得的,我就不带走了。”
“小姐,虽说夫人在嫁妆单子里添了许多好料子,但总归自己的衣裳要多带些。”
“无妨,都是些延北衣裳,穿去花浊怪招摇的。”
听着像是小璟在和孟湘湘说小话。
循声过去,阿沉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沉甸甸如巨石卡在心口。她知道孟湘湘就在卧房,中间只是隔着一道珠帘,她掀开帘子就能加入,但她就是做不到。
那道珠帘岂止是珠帘,就好像是一堵墙,是她与孟湘湘卡在中间的龃龉。
阿沉手里那串枯叶抖然掉到地上,脚步凌乱的时候不小心踩中,碎裂声像是起伏不定的心绪。
阿沉是最怕被小璟取代的。
以往她自信,觉得自己陪伴小姐多年,如今她再也不敢自信了。
孟湘湘察觉到身后站了人,权当没感受到,顶住阿沉幽怨的目光,继续收拾柜子。
小璟在一旁捧着张素白雅致的单子,“小姐,您再瞧瞧吧,毕竟是您自己的嫁妆。”
孟湘湘毫不在意道:“既然夫人备好,我也没什么好去特别照看的。”
“小姐好像毫不关心呢。”
“我一向不在意这些,不如……你帮我看看?”
阿沉吓了一跳,几欲跪下去,“奴婢不敢啊,这哪能我去看。”
孟湘湘摸摸她的脸,“没什么看不得的,我同意了,你就当作替我分忧吧。”
身后那珠帘按耐不住,“唰啦”一声被掀开。
孟湘湘能感受到身后人的怨怼,但她不想在意这份情绪,也不知道如何去在意。
阿沉卸下头上那根孔雀蓝的簪子,扑通一下跪立在孟湘湘面前,万死不悔的样子。
柜子内安放的驱虫香料,熏得孟湘湘眼睛发涩,眼前阿沉的动静神情比香料更涩。
孟湘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是说送你了吗,你这是做什么?”
阿沉掷地有声道:“阿沉对不住小姐,不敢领小姐的赏赐。”
簪子安静躺在她有些粗糙的手心,上面的点缀还卡在手掌边缘摇晃。簪子越是精致,就越衬得阿沉手掌粗糙,上面横七竖八的老茧都是她因孟湘湘受得罪责。
孟湘湘几乎要怀疑,这也是阿沉的苦肉计。
信任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有了一丝裂痕,就要全数崩塌。
平心而论,孟湘湘没那么恨她,但人非草木,若要让孟湘湘还待她如同姐妹,孟湘湘自己是做不到的。
孟湘湘使了个眼色,让小璟出去,小璟便很识趣地退出中苑。
“你哪里对不起我?”
“小姐那日与世子交谈,是我听去后给夫人高密,才有了城门口堵截您这一遭。”
阿沉嘴上说着对不起,听起来却是理直气壮。
孟湘湘感觉自己心头残存的一角正在裂开。先是与郑子潇缘尽,让她每天都有种窒息感,如今阿沉死不悔改的态度,更是让她痛苦。
就好像发生什么,孟湘湘都要逆来顺受一样,她改变不了任何事,大到家与国、情与爱,小到小小一份主仆情谊。
孟湘湘不希望自己去怨她,毕竟人活着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可她看阿沉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染上怨。
“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姐觉得,阿沉这么做的理由重要吗?”
阿沉突然瞪向孟湘湘,孟湘湘怕得脊椎骨都凉透彻。从阿沉的目光里,孟湘湘读出的怨恨,只会比自己多,不会比自己少。除去怨恨,还有一些熟悉感。
埋在阿沉眼底的,是命运悲苦之人哀怨的沉疴。
阿沉戏谑地笑道:“或者说,小姐在意阿沉怎么想的吗?”
孟湘湘被她的笑,震得一个激灵。
阿沉愤然道:“小姐永远是小姐,高高在上,金枝玉叶养着,身在福中不知福,平日里无病呻吟,哪懂我这种贱婢的苦。”
贱婢一词,看似自辱,实则是在痛斥孟湘湘。
孟湘湘想起那个私奔的夜晚,城门口郑子潇哀戚的神情,一把将阿沉推远。
“你恨我?”
阿沉应道:“是,我恨你。”
孟湘湘情绪激荡,“你为什么恨我?自从我来到这里,我有哪里对不住你?”
“小姐为什么找回我的母亲?”
“你说什么?”
孟湘湘想起这个身体本主做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喃喃道:“你是被拐走的……”
阿沉彻底崩溃,含泪尖叫出声,“我说过,我想找回他们吗?”
阿沉几步冲上前,扯住孟湘湘小衣的领子,慌乱间鞋还不小心踏在孟湘湘的裙摆上,留下块洒扫奴婢才会有的混乱鞋印。
“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孩子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即便我被人贩子拐走,我也要孝敬我的母亲。”
“不是我……”
“你若是不寻她,我们母女缘分就尽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做侯府的大婢女,过我的好日子,我只会觉得我的母亲还在村子里,一家幸福的过活。可你偏偏犯贱,你善良,你宽仁……你成全自己的善良把她千里迢迢寻来了,她一身病痛,我要照料她,我的俸禄全都要给她买药,休假了还要去照顾她……你知道我有多累吗?以后谈婚论嫁,哪个好人家的男子,愿意接受一个上有幼弟,下有病母的妻子?你都把人找回来了,我不照顾她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