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刚到,花浊出了个晦涩案子,兰台称之为“食金箔案”。
文人总是消息灵通,花浊的案子上澜书院也能听闻,趁着夫子饮茶歇息,几个学子议起来。议到兴奋头上,声音也没了控制。
孟湘湘坐在屏风后安静听着,并没有插嘴进去。
孟渝在一旁道:“听这些学生的意思,对‘食金箔案’怨念很重。”
孟湘湘无奈地摇头,“怎能怨念不重呢,都是没钱惹出来的破事。”
战后长陵一直处于抠抠搜搜的状态,加上老天爷不发善心,收成也不好,不是这个地方闹疫病就是那个地方闹饥荒,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单说延北,孟湘湘与孟渝精打细算,除了安顿流民的开支,还要出延洲籍贯的抚恤费,这笔钱虽然不需要延成侯府自己出,但朝廷也扒拉不出来。
各个洲闹穷,渐渐蔓延到都城。花浊更是个两极分化的地方,穷人如陷地狱,富人则挥金如土。
黄金宫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城墙上的金玉都是实实在在的,便有人舍生忘死,偷偷凿下片金箔,有这个开头,许多人开始效仿,竟然将黄金宫脚的金面儿抠的千疮百孔。
别说花浊,放眼长陵历史,再算上隔壁福川的历史,都没有这种荒唐事。荒唐与荒诞之中,又夹杂些民生疾苦的悲哀。
外面声音越来越放肆,孟湘湘微微呛声,学生们意识到失态,才平息下来,各自做各自的课业。
孟渝对孟湘湘道:“前些天我无意中听了一耳朵,这案子荒唐又苦,被捉的百姓无处伸冤,下场也不好,学生们都想出口恶气。”
“怎么出?”
“圣上秋巡的时候,他们想要进言。”
孟湘湘蹙眉,“我不觉得那些兰台的大臣会让这些学生进言。”
隔着屏风,学生念书的身影朦胧,孟渝紧着看了眼,道:“他们要在街边背头桶面圣。”
孟湘湘在衣袖下的手忽地攥紧。
头桶,顾名思义就是装头的桶。在长陵律法里,未得圣上召见不得面圣,更不可在当街拦圣驾,此为大不敬。背头桶是说要么面见圣上陈情,要么人头被斩落到桶里。
“阿渝,我作为女子,说话他们不会听,你要拦着。”
孟渝道:“为何?这或许是唤醒圣上的机会……”
“我们不能让无辜人流血。我不想,我也不忍。”
孟湘湘嗓子有些发紧,视线扫过每一个学生,她会意识到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社会联系,自己的思想,有的人或许刚成了家,有的人还在为梦想努力。
以血荐道,是值得传颂,但孟湘湘自认不是什么果敢的人,见不得生命白白牺牲。他们可能会成为史书上予以赞扬的名字,也可能会成为被屠戮的无名之人。
孟渝道:“可若不这么做,圣上又怎么意识到长陵境况……”
“圣上并非不知。”
孟湘湘整理下思绪,冷静道:“你观政要,圣上并不是不勤勉,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臣子。君臣异梦,才会如此。”
孟渝抿起嘴,不再说话,能看出来他很纠结很无助,两手指头默默绞着发苦。
孟湘湘解开他的手,“当年七十多人的鲜血叫不醒他,现在可能吗?阿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想要朝堂清明,就要明白守住什么重要。”
“守住什么重要?”
“守住那些为民鞠躬尽瘁之人的心。”
孟渝还要留在书院听学,孟湘湘先行回府,想起夫人泛了头疾,带上些温和的粥去了夫人苑子。
刚进苑门口,就听到片欢声笑语。
孟湘湘走进去,脚步一滞,福身行礼,“世子殿下?”
世子见到孟湘湘,分外热切地回应她,“阿姐来了,小王受邀来拜会,未能提前去同阿姐问好,莫怪莫怪。”
“哪敢,湘湘来跟夫人送粥。”
夫人难得心情不错,让孟湘湘放下粥后坐下。
场面开始变得古怪起来,夫人坐在席上嘘寒问暖,世子一一应着,只道是夫人热心肠。
茶过三盏,世子起身告退,孟湘湘出门相送,再回来夫人仍是端坐在席上,却没有刚才的笑意。
孟湘湘乖巧坐回去,手里攥着茶杯,不敢吱声。
“殿下来的时候,念你在大凉乡受惊,送了不少补品给你。”
“是,方才我谢过了。”
夫人抬眼,并不说话,视线像是针在人皮肤上剌。
孟湘湘被她压抑地不行,先行开口,“大凉乡的事太过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如此,明婆婆后事我也仔细料理了。”
“无妨,人没事就好。”
听不出夫人的语气,孟湘湘越发提心吊胆。
夫人道:“方才是与小侯爷去书院了?”
孟湘湘如是道:“书院的事小侯爷还要我帮忙料理,我就去看了看,隔着屏风看学生听学,不碍的。”
“以后这些事也不必管了。小侯爷能料理,料理不了就让夫子帮忙看看,夫子也料理不了就干脆别料理,本身那书院就不是我们延成侯家的产业。”
“当初延北兴学是我提出来的,我想能帮忙多帮一些。”
夫人抬眼,冲口而出,“你是女子,管这些做什么,现在管这个,下一步要干嘛,给你荐官吗?”
纵然心有不服,孟湘湘对付夫人已经有了经验,严谨闭上嘴,任她训去。
夫人继续道:“临近秋巡,不仅仅是这些事你不要做,连带着门都别出,在你的苑子安心练你的舞,听到没有?”
“听到了。”
“我打算让你在登仙台献舞。”
孟湘湘猛地抬首。
听到夫人这个决定,乍一听有些难受,仔细想下去,就像是悬在头上的铡刀终于落下,虽然疼,最起码不害怕。
她手掐着掌心的肉,嘴上还装作端庄娴淑,“湘湘记得。”
“你记得就好,女儿家总要为家族多考虑一些。”
“那夫人邀请世子来做客,算不算有损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