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凉薄,世子拉孟湘湘来到他苑里坐下,又差人将孟渝一同唤来。
桌上有几盘小凉菜,一碟花生米,沾着细碎盐粒子。孟湘湘吃一颗,能听到咀嚼声从口传到耳。
她说不出话,世子也不说话,孟渝更是安静的性子,整个苑子里只有咀嚼声,太过清宁,与世相龃龉。
一阵风吹过,孟湘湘有些冷,孟渝给她披上一件披风。
“回去以后不便常见世子殿下,殿下在梦园要勤勉,不能胡闹。”
孟湘湘终于忍不住开口规劝他几句,“你我两家关系敏感,暂时不要太过频繁的往来,最起码要等你加封为王以后。”
世子胳膊肘撑在腿上,“小王知道。”
“殿下,虽然你一直不说,但我隐约听出你想要报父仇的意思。”
“阿姐是要拦我吗?”
孟湘湘垂下眼,“子报父仇是天理,我没理由拦你,但我想了许久,想要起兵几乎是不可能。长陵虽千疮百孔,朝廷打不过福川,镇压内乱还是足够的。”
一旁的孟渝发出声轻咳。
世子听完,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笑道:“阿姐想什么呢,以为我要造反吗?”
他坐正身体,正经道:“圣上为我父亲扣上这样羞辱的罪,是不应该,可我也不能篡权夺位。为父报仇是人伦纲常,忠君也是,我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重振父亲的愿望,火器营建成的那天,才是我父亲沉冤得雪的那天。”
孟渝接道:“也是我父亲洗尽冤屈的那天。”
杯中无酒,是飘着细叶的清茶,世子端起杯子对孟渝拱手喝下,孟湘湘仿佛能从两人身上看到当年穆王与延成侯月下对饮的影子。
那一刹那,她眼睛又红了。
“长姐怎么落泪了。”
孟渝忙放下杯子,要给她找帕子擦泪。
孟湘湘自己拿袖子揉揉眼,笑起来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你们两个我就高兴。”
世子便道:“阿姐高兴我们就高兴,不过这茶也没太味了,我叫游向明来,咱们喝酒。”
“你哪来的酒?”
临行前,世子要带几坛子酒,郑子潇却觉他年幼,少饮酒为好,硬是给拦下来。
世子道:“子潇不让我带,我偷偷藏了坛,就我跟游向明知道,他今晚不在,咱们偷偷喝。”
孟湘湘嗔怪他,“他不让你喝自然有不让你喝的道理,你听些劝吧。”
“什么道理,无非是嫌我醉了烦他。”
“殿下难道酒品不好,醉酒会发疯?”
世子脸有些发红,刻意捧捧发冠道:“小王怎么会发疯。”
他推开屋门,唤游向明去拿酒,三个人就从中苑转移到前苑,坐在檐下望月等酒。
孟渝一直仰着头,半天没出声,现在突然开口道:“长姐,你说逝去的人都会去哪?”
孟湘湘哑然,说不出话。
世子却道:“逝去了就是逝去了,再也见不到了。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人真的有魂,是不是会对生前事情念念不忘。我想周学真是恨我的,我从不听他的话,他走前我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是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星子闪烁,孟湘湘想起一首叫《鲁冰花》的儿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殿下,王爷不会恨你。”
世子把脸埋起来,“诚然他不是个好父亲,我一定也不是好儿子。待到他离开了,我才知道他做的事情对长陵都有什么意义。”
好在游向明利索取酒来,打破了这片悲伤。
世子许久没喝酒,特别讲究,又命游向明找来专门宴饮的杯子,把所谓的仪式感做足,才能坐下。
酒杯在手指间僵硬冰凉,孟湘湘还没喝,觉得胸口也是凉飕飕的。
她刚准备仰头一饮而尽,突然看到苑门口郑子潇急跑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
孟湘湘下意识想把酒往身后藏,郑子潇却气喘吁吁停在三人前,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泼。
熟悉的泡腾片似的毒。
孟渝腾得一下站起身,“酒里有毒!”
世子连忙甩开酒杯。
苑中只有毒泛泡沫的声音,还有郑子潇的喘息声。
他肩膀起伏着,目光焦急扫过三人,“你们没喝吧?”
三个人均是摇摇头。
郑子潇这才呼出一口气,“这酒是哪来的?”
孟湘湘暗中伸出手指,指了指世子。
夜半,顾盼山庄鸡飞狗跳,各个苑子点起烛火。
游向明被五花大绑在屋子中间,面色犯难。
孟湘湘脸色比游向明更难。
这人是她举荐给姚仇,姚仇又甩给世子的,倘若游向明居心不良,孟湘湘自己也要负责任的。
她抱起胳膊,带着几分怒意道:“游向明,你为什么这么做?”
游向明慌乱道:“我做什么了,我也不知道酒里有毒啊。”
“这酒是小王偷偷带来的,只有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难不成是小王自己害自己?”
世子厉声质问他,恨不得举起剑将他劈死。
游向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毒,长小姐,你知道我的,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按照孟湘湘对游向明的了解,他确实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有些粗心,有些滑头,但遇到大事从来都不会胡闹,本性更不坏。
孟湘湘沉声道:“你可有把世子藏酒的事告诉别人?”
“这……”
“别吞吞吐吐的。”
游向明纠结道:“我无意中告诉了……小穗,但我绝对不是有意的,长小姐,是那夜我与她相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嘴,当时她在我身边躺……”
世子怒道:“你竟然和婢女行苟且!”
越说越没边了,孟湘湘连忙打断他,“行行行,后面的不必说了。”
游向明坚决道:“小穗不会做这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