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轻轻捏了捏可丽饼，无意义地把鲜奶油和水果们顺着自己咬出的口子挤出一些，“可以随意吃甜的食物，真是奢侈。”
“你平时不是也吃甜食的吗？”
“我是指以前。喜欢甜食，但不代表总能吃到。”
糖在五百年前是非常稀有的资源。即便在更加遥远的天平时代，就存在着砂糖，但享用甘蔗和砂糖，这都是天皇和大贵族的专利。直到庆长年间，民间才开始广泛种植甘蔗。在此之前，黑砂糖、蜂蜜、金平糖、椿饼……花冢狸都喜欢，也吃得不少——起码比起当时的大多数人吃的多。可是要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吃，变着花样地吃，她从来也没想过。
“你家里人管的好严。”虎杖悠仁察觉自己的可丽饼上被店家多给了一颗草莓。他用手揪住草莓蒂塞到花冢狸的可丽饼中，末了贴心地拧下把草莓蒂带走，百分之百周到，“如果我在这种什么都要管的环境下生活，一定也会逃走。好在你现在离开那里了，以后我会请你吃更多甜食的。”
大口地吃着可丽饼，虎杖后知后觉自己的话语多么没有边界，他不由得要给予自己一个评价:趁虚而入。
真是卑鄙，他唾弃自己。
花冢狸手中，虎杖悠仁赠送的心意就堂而皇之镶嵌在鲜奶油里，如同一颗心形单影只站立于雪原。虎杖不假思索拱手相让的做法太鲜明突兀，让她心生防备，专门点出:“你是在讨好我吗？”
虎杖险些噎到，他猛的咳嗽几下，才能断断续续地回应，“咳、咳，讨好，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在吃牛肉排的地方，我的叉子掉了，你主动帮我捡起来。之后我说要坐地铁，你也留下陪我，还很关注我饿不饿，请我吃可丽饼，把属于你的红色果子让给我……这不是讨好吗？”
她原来都看在眼里，虎杖不知道此刻是否应该坦白自己的喜爱，有点太快了，假如吓到她会不会不好？
“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呢？”他抱有些许侥幸的期待，也渴望了解对方是如何看自己的。
考虑到咒术高专的学生们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像知道自己过往事迹的样子，花冢狸有一定把握五条悟并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广而告之，也因此，她认定虎杖不可能对“花冢狸”本人有所仰仗。一个命运多舛，朝不保夕的少年。比起她，或许是因为虎杖想借她搭上“本家”？她苦苦思索，最后只能找到这一个看似合理、勉强通过的答案。
她心口一致，如实托出。
虎杖悠仁瞪大眼睛，诧异到怔住。他短促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跟冷哼异曲同工。
“我为什么要搭上‘本家’？”
“我不知道，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目的。”
虎杖顿时觉得方才还带给自己幸福的可丽饼，变得难以下咽起来。自己这么在意她，结果她当自己另有所图，莫非别人对她好非得是贪图她家的财富、权力？
贪她家的封建，贪她家的自负？
不知道是该说她对自己的魅力太没自觉，还是说对自己的出身阶级太有自信。
虎杖悠仁一口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可丽饼全部吃进嘴里，左手包右手地攥紧包装袋，咀嚼时侧脸的咬肌一跳一跳的。他低头，深吸一口气，又抬头，又低头，全部咽下才再开口:“那伏黑是禅院家的人，我也没有特别关照他、奉承他。还有五条老师，来头也不小吧？”
事关尊严。她居然这样看低自己，提防自己！虎杖把将吐未露的心事连同怒火一并封锁隐藏起来。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又害怕对方嘴里再说出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恶毒”话语，连忙打断自己句尾情绪的延伸，另起一头混淆此前所有铺垫:“我没有在刻意讨好你，大家都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不爱吃牛肉排，总不好让你饿肚子回学校，这个时间学校也没什么吃的了。”他保留一部分，说一部分，尽管都是实话，可对虎杖而言这毫无疑问已经是句谎话了。
“只因为是同学？”
“你比较特殊，肯定要多关注一些。”虎杖在等她失落，等她得知自己对她的优待仅是出于助人情结而产生落差，露出遗憾的表情。或多或少，无论是他的尊严还是自我魅力的认知，才能得到补偿。
“是吗……那你真是个纯粹的好人”花冢狸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她若有所思，“不过即使身处同一个阵营，好人，往往也没办法和坏人比命长。”
虎杖悠仁有一瞬忘了呼吸。
他的内心仿佛被一双不知名的手揉搓，拽回到那个爷爷去世的黄昏。
爷爷侧身躺着，背对他，留下人生最后的叮嘱。
『悠仁，你很强，要帮助他人。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就行，去帮助别人吧。就算会迷茫、不被感谢，也要去帮助别人。』
『你要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
这不仅仅是爷爷的遗言。
虎杖入学时就经过校长的点拨意识到，为了不让爷爷的期许落空，不让自己在遭遇挫折乃至死亡的时候，去怨恨爷爷，他必须察觉到自己真正的理想并贯彻它。
是回应花冢狸，也是安定自己，虎杖再次给出答复:“大概成为一个‘好人’，就是我的‘使命’。我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但不想为自己的生存方式后悔。”
尽管听见虎杖说出了可以称为豪言壮语的一番话，可花冢狸反响平平。
“是，只要不后悔就好了。不过，好和坏，又如何被定义呢？”
虎杖看着近在咫尺的花冢狸，她在附和自己的话，礼貌地微笑着，却让他感觉她好像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