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逃难来此,有些是不堪赋税徭役的重负,举家奔逃来此,还有些是被亲生父母出卖给别的人家,遭遇打骂欺辱之后自己逃了出来。总之,他们都没有父母的养育照拂,小小年纪便只能靠自己生存。
“原来如此。”
张巡轻声道,他推了南八的肩头一下,责怪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山珍海味呢!不就是一碗焖饭么?我娘也会做啊!正值春日,这菜花又不难寻,田间野地随处可见,你犯得着为了这碗饭掀了拂翠楼么?”
南八吃痛一声,踉跄后退两步,被张巡推到了伤口。
“你娘……”南八不屑道,“她巴不得咱俩绝交呢!一惯看不起我们这群小乞儿,还会为了我们做焖饭?”
“你……”张巡被南八的话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
张巡心想,南八这直来直往的暴脾气,自己早晚有一天被他气死。“那不是还有林婆婆么?”
“林婆婆一个人的日子尚且艰难,怎么好再去打扰?”南八反问。
许远在书箱中翻找了一阵,从一堆书卷之下摸出了几个药瓶,他将药瓶放在小九他们的手中,温声道:“你们将这些药膏拿去,敷上这药,三五日,伤口必然好转。”
许远的眉头紧紧皱起,这群在旁人看来胡作非为、人人喊打的混小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没有家的孩子。
“这是……”张巡觉得这些药瓶很眼熟。
“不错,”许远回答道,“就是前几日我去你家时,想要送给你的金疮药。”他笑了笑,“没想到今日还是派上了用场。”
小九他们拿了药,当即欢快地跑到一旁,互相帮忙上药。
“什么是菜花?”许远问道。
“你这贵公子,怎么连菜花都不认得?”南八心中火气未消,不论对谁,说话都夹枪带棒。
他大步走向江边,指着江对岸连绵不绝的金黄色菜畦,大声道,“瞧见了?那些金黄色的花,就是菜花,江南农家几乎都耕种它。”
那些被称作“菜花”的花朵足有半人高,花瓣似卵,蜂飞蝶绕,在田间池塘,山坳乡村中极为常见。
碧绿细长的茎干自上而下生着密密的鲜黄花朵,遥遥望去,对岸的菜畦中花朵繁杂,竟如花海,明黄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与江南水乡的竹篱茅屋交相辉映,别有一番田园趣味。春风过处,送来淡淡的微苦味道。
“芸薹……”许远眨了眨眼,轻声说道,“书中曾载,此物春日开花,初夏结籽,嫩茎花叶可食,滋味清爽,种籽入药,消肿散淤。以前我只在书中见过,未曾眼见。”
“长安繁华,满城皆是显赫贵人,官宦名流,寸土寸金,凡是能落脚的土地,只怕早被朱门高楼,宝马雕车塞满,哪里会有地方种这样的乡野时蔬。”张巡笑道,“钱塘比不得长安,你初来乍到,只怕还会有许多不适应。”
许远摇头道:“每一日我都觉得快乐有趣,就拿这寻常的菜花来说,如果我没有离开长安城,只怕连这花都没见过。”
“你方才说,这菜花的种籽还能用来治病?我怎么从不知道?”南八问道,“书里真的会写这么多东西么?”
“你要是能读书识字,自己去书里一看便知。”张巡说道,“除此之外,芸薹籽还有许多妙用,比如这种籽油脂丰富,还可用来榨油呢!”
南八两眼放光,“这等奇物,怪不得人人都爱吃!不枉费我辛苦一场,顺手将李员外在拂翠楼定的外送食盒给拿了过来!”
张巡和许远闻言,脸色俱是一变。
“你还抢什么了?”
南八嘻嘻一笑,转身从身后的树下拾起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献宝似地打开食盒盖子,白瓷盘中盛放着喷香的米饭,洁白饱满的米粒上铺满了一层明丽鲜黄的小花,清香扑鼻,惹人垂涎。
“这是……”许远瞠目结舌,食盒与碗具上全部雕刻着拂翠楼的店徽,实在是让人难以看错。
这个南八,实在是胆大妄为,不仅掀了人家的食店,还抢了拂翠楼外送的食盒。
“为了小十想吃的菜花焖饭,你可真是执着啊!”张巡心情复杂。
“我可不爱吃这个,”南八将盛了焖饭的碗取出,招呼小弟们过来分食。
将焖饭分完之后,他冲着张巡二人挑眉道,“小爷只爱吃肉!”南八动作不停,将食盒中其余的碗盘取了出来。
烧鸭蒸鸡、腊排彘鱼、面饼甜糕,琳琅满目地铺了一地。
南八捂着呜呜叫唤的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张巡和许远热切地招呼道:“还热乎着,快坐下来一起吃啊!”
这一下,连许远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他和张巡犹豫着坐下,将碗筷拾起又放下,好似碗筷变成了灼人的热炭,几次三番下来,他们两人始终没有张嘴吃一口。
“我……不饿……”许远抿着嘴,看着这些抢来的吃食,竟然不自觉地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我今日学得太累了,现下也不饿呢……”张巡将面前的碗盘推远了些,又道,“还是留给小九他们吃吧。”
“书读得太多了就是不好消化!”南八正不顾形象地大嚼一根鸭腿,香油蹭了满脸,并未察觉另外两人微妙的情绪,他大大咧咧道,“真是两个没口福的人啊!”
张巡和许远默然无语,无奈地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无法言明的担忧。
南八任性张扬,肆意狂放,横冲直撞,行为做事只求自己痛快,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然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全身而退,但长此以往,必将埋下祸端。
张巡和许远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在江边的水流声中,第一次没了夜谈的心情。
在南八与其他几位男娃用完晚食之后,张巡和许远二人便各自寻了理由,早早归家去了。
“明日江畔,不见不散啊!”南八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孙子兵法,还没有讲完呢!”
“知道了!”
“不见不散!”
晚春的黄昏,两位白衣少年背着书箱,在夕阳的余晖中与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挥手作别,本该是一派宁静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