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桃花枝,三颗小青梅,再加两勺蜂蜜,你记好了,这是养胃神仙羹的佐料。”
唐幼璧掀开青花窗帘,拿两截麻绳一绑,金绸缎般的阳光洒到案板上,让黄灿灿的茶汤看起来更加诱人。
小鱼夜里总是因噩梦惊醒,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疼,这是古方上的法子,你照这个汤汁熬着,每日的配料可以在九粮台下的果树林里取新鲜材料,这药一点副作用也没用,我去应天府的这些日子,小鱼就交给你了,若是我回来前她的病情不好反坏,我一定为你是问!听到没?”
唐觉斋一边安静看着长姐唐幼璧收拾着包袱和行李,一边将她所说的吩咐铭记在心。
早上,廖鱼年还没起床,鹧鸪茶庄飘满了烟雾,各种鸟鸣争鸣,花羞着红瓣迟迟不绽,闭着骨朵,一定要等太阳出来天亮透了才肯把最美的一面展露到青山面前。
九粮台的书房里没有多少话本子,全是正儿八经的药籍典著,比两叠花瓦石砖还厚,看着就让人望而却步。
廖鱼年翻开几页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泛黄的书角以及各种草药的标本书签,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让人不寒而栗。
这么一个窈窕又瘦若柴骨的弱水姑娘,竟然能把这群书博览得如此透彻,如若不是太医院的女官只收世家传袭的女子,否则,宫闱内定要添上一抹独特的药香。
不过单是看得进去书,这点也不能作为身为女子就被夸赞的地方,这就像一个本该咿呀学语的婴儿不再总是鲁莽地打翻自己的饭碗,而受到的口头犒赏。
略显愚昧与蠢笨。
在这个女子难以与墨水结缘的时代,值得夸赞之处并不是一个女子读了多少本书。
而是能切切地将汲取到的智慧发挥到正道上,才是最要紧的。
廖鱼年又翻看了许久,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本自己能看得进去的书:《唐诗三百首》。
这些在她会识字的时候就已经背烂了,全是被廖父逼着背的,导致她并不能体会里面的风雅,但李白的诗除外。
尤其是那一首《嘲儒鲁》深得她心。
廖鱼年坐在竹垫上,捧着书,波澜不惊地读着曾经能倒背如流的一段段诗句。
唐觉斋还在小厨房里拿着一把小小的秤砣手足无措,耐心学着如何配药煎药。
小厨房离九粮台的书房有三墙之隔,廖鱼年竟然恍惚地听到了一耳爆炸声。
廖鱼年寻着声音放下书寻到外面去,却发现正门被从外面反锁住了。
一头雾水的廖鱼年又找到大厅的后门,那是一个狗洞坍塌成的小拱门。
廖鱼年只需要微微弯下腰,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小拱门下面钻出来。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
这建到亭台前的石阶也如此的蜿蜒险峻,一个无人问津的荒野茶庄,不知是该责怪装修不善,还是因曲折苛刻的地势迫不得已。
廖鱼年手脚并用地从石阶上一点点地滑了下去,落地时吃痛地惨叫一声。
“呜呜,终于知道幼璧姐姐出门前为什么把门给反锁住了。”
廖鱼年呆在九粮台脚下,仰视高耸却不入云的青瓦楼阁在陡峭石阶的衬托下竟然有些威严。
山回路转,这九粮台的占地面积也不容小觑,足以比得上皇宫里任意一间以豪奢为主打标杆而建造又有名伶人驻唱的舞榭歌台。
隔着一圈圈雕花红漆栅栏,只能看到九粮台的屋檐,却无论如何也摸不着登上石阶的路。
绕来绕去,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廖鱼年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跑到了半山腰上。
她也发觉出这里与目的地越来越偏离了,可明媚的春景像一只玉面狐狸的漂亮尾巴,勾着她止不住地迈步前行。
途径一条小溪,流得湍急。
溪水两畔,又是荞麦开花,又是绿豆生芽,零碎的叮咚声在廖鱼年的耳朵里碰撞得无比悦耳,像是山神的新娘在弹琵琶。
再往前走两步,又有拨动藤蔓发出的沙沙声响。
廖鱼年把手交叉藏在袖中,好奇地探头去看。
“你是何人?”
一个满脸憨笑的青壮汉子闻声转过头来,只见他两腿青泥,踩在一块长着几根秃草的矮礁上,手里握着一只肥油油的大青虾弹动着小扇叶般的尾巴。
“我是送信的沙三伴哥,是去九粮台里给人送信的。”
廖鱼年环顾四周,没听到一声马嘶,连马的鬃毛都没见一根。
“真是奇怪,这种徒步信差只在乡邻间才有,多半是春耕时家里的牛不得闲,没法拉着牛车出远门,一片村落里,少不得有远嫁的姑娘,但凡是想了娘家或是家中有喜事或是白事要设席摆酒宴,都会花几个小铜板让这些沙三伴哥去送个口信,可这九粮台除了唐氏兄妹和我,也别无他人了,你这信是给谁的呢?”
沙三伴哥把大青虾夹在腋下,从身后的挎包里掏出一个西瓜大的锦囊,看起来轻飘飘的。
“哦,托我寄信的人只是个小厮,也看不出是谁家的,衣冠朴素,跟寻常人没有不同之处,就是脸长得异常俊俏,嘿嘿。”
廖鱼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沙三伴哥。
沙三伴哥被腋下的大青虾的胡须给扎了一下,猛地跳出三米高,大力把它扔到岸边,然后从裤兜子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麻袋罩住了大青虾。
随后若无其事地对廖鱼年说:“这写信的只说了给鹧鸪茶庄上九粮台的一位姑娘,那指不定就是姑娘的,那小厮也并未说是什么稀罕物件,若不是姑娘您的,打开看了,交给该收到这份信的姑娘就好。”
沙三伴哥在裤子上抹干了手,把那锦囊递给廖鱼年。
之后,便提着麻袋往丛林里走去了。
廖鱼年见沙三伴哥渐渐消失在绿影中,这才把锦囊里放着的信给拿出来看。
从外面摸上去薄薄的一层,但却裹了很多张空白的宣纸。
直到最后一片,是用金纸和朱砂笔写的,乍眼看去,正面只有三个抢眼又好看的大字。
“念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