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金纸的背面密密麻麻地重复写着“念吾妻”。
三个字,却得用上大半罐的朱砂墨,墨迹浸染的地方未显湿痕,可空隙处却有不易察觉的枯皱,似是泪水落到宣纸上洇涓成的滴滴涟漪。
廖鱼年为何能察觉出这细微之处,是因为她在唐觉斋与四公主朱笑萼成婚的那数日里一直都是抱着唐觉斋的诗文以泪洗面的状态。
唐幼璧已入全真道教为坤道弟子,在十五岁那年就早已斩断红尘纠葛,一心求仙向道。
妻子这个称号配挂在她身上多少有些荒谬。
而唐觉斋虽然貌美遗世,常常惹得一些具有龙阳之好的美男争相觊觎。
但还到不了以爱妻相称的这个程度。
所以廖鱼年断定,这封信只能是从李星瀛的手里送过来的。
再加上蹩脚的字迹,丑的不彻底,美的又有些难以言喻,草不像草,行不像行,但大体的排列看起来又那么工整,不会把人看得心底过于毛糙。
颇有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的嫌疑。
回想起李星瀛做过的种种,廖鱼年回想起亲手把自己退下地牢时恐惧,以及他刚正不阿地说自己是逆党时那不可违逆的语气,她还是有些后怕,甚至是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李星瀛,那她和唐觉斋本就可以一直过着这样小桥流水,避世而居的好日子。
可是他的一纸婚约把她憧憬的一切都给毁了。
廖鱼年逼着自己清醒,她把那片金纸丢进了溪里,任由它随风流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但此刻在廖鱼年眼里都不及鹧鸪茶庄的十里荷香。
廖鱼年开始往回走去,辗转过四五棵大树,就见到唐觉斋戴着幼璧姐姐平时做饭时才穿的围裙呆在树下。
明显他不是穿来做饭的,而是穿来为廖鱼年熬药的。
唐觉斋平日里严肃的时间居多,很少如此不在乎形象地出现在他人面前。
廖鱼年也看出了他脸上的担忧,所以冲着他甘甜的笑容里藏了几分愧色。
“唐哥哥,我只是迷路了,没想着乱跑。”
一阵风吹来,把唐觉斋撩在肩后的炸毛发尾吹到了胸前,唐觉斋也随之石化。
廖鱼年眼神飘忽着,上前抚弄起唐觉斋荡在胸前的那一团兔尾似的毛球,强忍着笑。
“唐哥哥,你要是实在不会煎药就别硬着脑袋研究那些了,我现在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会感到有些乏力,幼璧姐姐留下的药剂也只是为了养生健脾用的,如果不磕不碰,是要不了我这条小命的,你就宽心吧!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唐觉斋默不作声,趁着廖鱼年在自己的怀中,他不知从拿拉出一卷丝带,看颜色像是从廖鱼年榻前的床幔上撕下来的。
他把廖鱼年的手轻轻并到一起,用绸带绑住,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梅花结。
“李星瀛那个混蛋竟然开始让他养的那群会飞的畜生往九粮台里投信了,我倒是不怕你跑丢了,你现在又拿不了剑,也抬不起腿,我就怕有人把你给拐跑了。”
廖鱼年以为李星瀛只拖了沙三伴哥来送信,没想到竟然往九粮台里还如此直白地投了信。
这并不像凭诗信寄情相思,而更像是对唐觉斋赤果果的挑衅。
唐觉斋抱起廖鱼年回了九粮台,发现一大堆宣纸被垒成一座竹凳高的小山,正被一盏短烛烘烤着。
他把廖鱼年放下,找来钥匙开厢房的正门,廖鱼年拾起几张因为被风吹开还未完全点燃的纸看了半晌,发现上面写的是各种有名的情诗。
只凭一词半句,廖鱼年就能断出是什么诗。
里面写得有苏轼的《江城子》,秦观的《鹊桥仙》,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吹忆箫》,李之仪的《卜算子》,晏几道的《采桑子》......
都是宋词。
廖鱼年依稀记得,李星瀛并不是墨香味浓重的人,甚至还有些排斥。
但他却说过,廖鱼年就像是一首宋词,规矩中故意崭露着放肆的马脚,又在放肆中不经意妆点着香柔的婉约。
唐觉斋把廖鱼年哄进厢房,喂她喝下药羹后,日上三竿,她昏昏睡去。
已经有很长时候,她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蛰伏一日的夜莺开始清嗓,小月当幕,浩瀚的星河中,众星藏在云后,夜空静谧,如野丛中的井底。
天彻底黑了,廖鱼年才吧唧着嘴朦胧地醒来。
见珠帘后,唐觉斋正坐在铜镜前拿着一副金剪刀修裁着难堪的那一缕发尾。
唐觉斋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公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碧玉,凡过目者皆会谓之以“绝”。
“唐哥哥。”
廖鱼年翻了个身,糯糯地喊了一声。
她浑身清爽,这是沐浴后的感觉。
她低头一看,发现身上早已换了新的衣衫,手里捆着的丝带也换成了更加牢固的蛇纹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