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签自然也是吕祖灵签。唐沅把签握在手上,细看上面朱笔写的两行签文:
“龙已飞,虎已归,笙歌已歇;兴而不久,万事如灰。”
都不必解签,句句都能看出是不吉之兆,万事皆空。张之维凑过来一看,心也登时一沉,自己也在签筒里摸了一支,拿出来一瞧,“咦”了一声,上面是四句诗:
“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争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
唐沅看了亦觉得奇怪,两人的签文仿佛是对应的,唐沅是龙飞虎归,张之维是龙虎相争,只是张之维这支签似有耐人寻味之处。
张之维倒是笑了:
“抽的时候我问的是你的运势,这是支好签。潜龙勿用,或跃于渊,龙乘时变化,虽然现在未得其时,但一旦风云际会,得遇良机,便能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所以只要耐心等待,终有光明之时。你抽签的时候想求的是什么?”
“……碧眼狐狸的事。”
“这支签伏的是先主刘备白帝城托孤的事,刘备虽说伐吴失败,自己忧病不起,但到底有诸葛亮可以托付,说明及时修善修德,仍然可以获得一定庇佑。”
唐沅捏着签不语,垂眸淡淡一笑:
“多谢你开解我。我看你去给人测字解签挺好的,一定比卖杂货赚钱多了。”
“师父不让我用门内的手段呀!给人看事儿还不能说真话,得另编词骗人,废两遍事多累。”
唐沅真被他逗笑了,把签掷回签筒,眉宇间的郁色消散了许多。此时,暮色渐起,从山上俯瞰大江,江水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江上已飘起了一片紫雾,渔船拖着网往来移动,像一个个小墨点子,轮船就是大些儿的墨迹,点缀在长而阔的江面上。两岸的山峦树木并岩石的轮廓,已渐渐为黄昏侵蚀,晚风里夹着江水的潮气和水草的腥味。
“……你不问我吕家的事么?”
“我是想问,可你若不想说,那我也没办法呀。”
“那吕家大少爷,我确实见过一面。三年前,在余姚陆家我和他见过一面。”
“余姚陆家——该不会——”张之维愕然。
“我的祖父和父亲虽在京城做官,可祖籍仍属浙江,因为余姚才是唐氏本家所在。唐家和他们陆家是世交老亲,因此陆老太爷八十整寿时,我们恰在余姚,也去拜寿。那时候我在回廊上和吕家少爷碰过一面,互相通了姓氏。只不过他三年之后还能认出我,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张之维仍然十分震撼。并且想到他曾和唐沅说过自己三年前和陆家少爷寿宴比武的故事,难怪当时唐沅表情微妙!迟来的尴尬更为尴尬,张之维捂着额头,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
“那你父亲会不会拜托陆家寻你?”
“我想一定不会!”
“你们既是世交,难道不知道他们是异人?”
“或多或少知道些,可具体的情况不清楚。何况我……”唐沅的话忽然一顿,双颊微微一红,好在此时霞光绯红,照在她脸上艳丽至极,因而使人察觉不出,“何况有武当上门自荐,他更不会去舍近求远。”
“吕少爷认出你,恐怕也知道了碧眼狐狸和你的关系。”
“他应该不会四处宣扬。”
“也是,他这人向来顾全大局,明辨事理。”
“这个人确实厉害。”唐沅心想,她相当于把自己的一个把柄交到了那人手里,得永远地记着他的大人情,然而还有别的什么方法?
可是见吕家大少爷无意揭穿她的隐私,由此唐沅知道他确实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所以她自白身份,暗暗地向他服软,同时也是挟制他,使他不能假装不知道她的真身而置身事外。因为关系陆唐两家的颜面,又牵扯着武当和龙虎山,吕家和陆家齐名并价,道门和“四家”两不相犯,他们现在在吕家的地面上(湖北),唐沅知道自己的秘密是可以放心的,而且吕家大少爷一定会竭尽心力地帮她周全。
唐沅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即便逃出了家,逃到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自在的江湖上,她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正的自由。她仍然时时地挂念着自己的亲旧,自家的清誉,仍是费尽心机地利用周遭的一切,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太累了!似乎只有在张之维的身边,她才感到松弛和安宁,才能让一颗动荡不安的心清静下来。然而,她又能和张之维结伴多久呢?
张之维温和地说道:
“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抬起眼望向张之维。张之维本来抬脚要走,可见唐沅的表情,不觉停住,他从来没见唐沅露出这么颓唐的神情,双眉微蹙,似乎含着无限的忧郁,霞光映照着她的脸庞,艳美得使人不可逼视,又似乎会烧尽这张画一样美丽脆弱的脸。
正当他要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时,她却低下头,再一抬脸,又和平时一样,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我走得有些累了,不碍事。”
说着,越过他快步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她也总是沉默着,咀嚼着回忆——只是起止点并不同于吕家大少爷。
那是她第一次去浙江——本是因为中学即将毕业,暑假又无事,恰逢唐家重修的祖屋落成,唐家支庶颇盛,天南海北,难得趁这一个机会聚在一处,父亲便带了她从天津一路南下,先到余姚拜会许多亲友,就中有一户陆家,是他们家的世交老亲,也是渊源深厚的诗礼名门,据说富而好武,家主有孟尝君之风,广交天下奇人异士。
这次陆家家主办八十大寿,连办数日筵席,延请世交故旧并官道商场里的交情——唐,陆二家都曾支持过光复会,因此如今在官面上交情极深。最后一天据闻就是请那些道上的朋友了。
唐沅和父亲自然是首日赴宴,寿宴也无非就是那样。倒是陆老太爷对她很亲切,今天又特意下帖子请她到陆家去看戏。父亲没说什么,然而她握着请帖,面色如常,心中却怦怦直跳,半是紧张,半是兴奋。
武当的功夫练到精微奥妙之处,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她在外向来都是收敛神气,从没露过馅,然而前天拜寿时唐沅已经发现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