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她怕的是什么？
嗯，她怕穷。
这样想着，忽然身后一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挠着后脖子。
薛素素僵硬转身，骤然对上了一双灰败的瞳孔。
红衣女鬼披着长发，舌头猩红，一张尸白的脸贴在两指之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鬼啊——”
她哀嚎一声，跌倒在地，踉跄着爬起来。眼见周围鬼影越来越多，索性闭上眼，闷头往前冲。
好在幻境只是虚妄，没有攻击性。不知横冲直撞了多久，她一脚踩空，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太黑了。
像是墨染就的一方天地，辨不出日夜乾坤，天圆地方。
薛素素踏在地上，仿佛行走在虚无中。
这样极致的黑没有线条，没有棱角，更没有阴影，连灵魂都褪色为一张冰冷的默片。
睁眼和闭眼没有区别，呆久了，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存在。
身处这样的环境，会发疯。
薛素素一阵心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海灯。
这一捧微光无异于海中之粟，转瞬就被汹涌的暗潮淹没，只余米粒大的光点。
“咚、咚——”
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响动，很轻，像在敲击某种木制品。
薛素素循着声音找去，没多久便近在耳畔。
小腿绊上了什么东西。
一盏海灯凑上去，照出了熟悉的身影。
顾影蜷缩在角落，脸庞深深埋入膝间，像只困斗的小兽。
一只指节正有节奏地敲着墙板。
“白少侠？快醒醒。”
薛素素摇了摇他的胳膊，没任何反应，倒是那只苍白的手，烫得吓人。
看来这里就是他的恐惧所化。
只是没想到，这么大个人，居然怕黑？
她挥着那盏灯在他面前晃了晃，少年仍紧闭双目，眼睫微微颤抖。
忽然，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似乎想抓住这唯一的光源。
在碰到那抹焰蓝色的刹那，被薛素素一把拍掉，“哎——别碰，会烫伤的。”
手上印出红痕，仍不死心地追随着这盏海灯。
就在薛素素左右手逗他时，兀地被少年从背后圈住了。
钳得很紧，下巴搁在发顶上，垂下来的发丝挠得她脸颊有些痒。
“……抓到了。”
声音很轻很哑，像隔了几层暄软的棉花，又像是梦中的呓语。
淡淡的栀子香将她包裹，囚困在少年怀里。两种心跳在漆黑的死寂中渐渐同频，交织为一线。
薛素素僵直坐着，忽然有点后悔。
沉闷的脚步声打破了难言的寂静。
薛素素从他怀中挣脱，摸索到背后那柄刀，用力拔了出来。
长刀很沉，哪怕两只手握着，也有些把不住。
她尽力将刀持平，以一个防备的姿态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妹妹，原来跑到这儿了，害我好找。”
脚步愕止。女子音略带喘息，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忽而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让人辨不清方向。
“你说，我是先吃你呢，还是这小郎君呢？”
嗓音轻柔，似带哄惑：
“不如，你帮我把这小郎君的眼睛挖出来，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她咯咯笑了几声，等她答复。
薛素素没吭声，仍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持刀的手微微颤抖，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心跳如擂。
一声尖啸刺破耳膜。
无数道劲风在周身划过，侵肌透骨，夹杂着破碎的冰凌，刮在脸上，像凌迟一般痛。
襦裙猎猎作响，被风撕扯着，险些站不稳。
薛素素像只大扑棱蛾子，死命挥着长刀，胳膊酸痛不已。风呼声萧萧，引起一阵令人眩晕的耳鸣。
世界都静了。
一只滚烫的手悄然穿过腰间，覆在了她腕上。
嗓音清冷，如一湾碧潭，带着淡淡的栀子香：
“薛姑娘，刀是用来杀人的。”
最后一字落下，黑幕潮水般退散，骤然涌入的光明灼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顾影握着她的手，猛然朝一个方向刺去。
只听得见皮肉破裂的“噗噗”声，再睁眼时，就是这样一副惨淡景象。
樵夫的皮钉在了墙上，脚下一滩红黄脓血，恶臭扑鼻。
薛素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一击毙命，方是持刀之道。”
少年漠然拔出刀，单膝撑地。
身后，幻境寸寸崩断，破碎于虚无。
“白少侠，你醒了？”薛素素平复了一下，脸上露出喜色。
顾影并未回答，仍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刀。
她心中疑惑，俯下身，轻唤道：“白少侠？”
少年终于昂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他喉结滚了滚，茫然四顾。
眼尾蒙上一抹欲滴的艳色，像朵浸了血的花：
“我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