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和三十九年。
康顺帝躺在枕头上。呼吸沉重。
自从年前中风后,顺帝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已近半年了。
就连御医们私下都说,这回可能难愈了。皇后也命人早早备了棺木等物,预备着冲喜。
孤零零的寝枕,暗沉沉的天。疏疏落落的日光从窗棂残余的缝隙中照了进来。将一抹晦暗的光晕,倒影在了他的眼皮上。
群臣跪在泰安殿外,领头的丞相宋昇不住哀泣,后面的臣子素服麻衣,哭声镇天。
阳光一溜烟,顺着屋脊上的兽首静悄悄爬了进来。
唯恐惊动这场有可能改天换地的热闹似的,悄悄趴在帘幕垂落的珍珠后头,不住地朝里觑探。
一阵悄然的脚步声。一只皙白如玉,不染纤尘的手,缓缓挑起了那道珠帘。
日光一溜烟跑远了,悄悄栖在了那个素衣男子额角的的白玉抹额装饰之上。
男子垂手,恭然肃立。说出的话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父皇,请你退位罢。”
康顺帝嘶哑地扯着嗓子。拽着身下的褥子,摇了摇头。
男子拍了拍手。
几名朝中重臣走了进来,一面抹泪,一面低声恳求,“皇上,您就安心去罢。太子继承大统,日后定是个好皇帝,将大康朝治理得井井有条。”
“朕……朕被你算计了!”
康顺帝的嗓子里卡着痰,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你……你这个……畜生!朕……还没死呢!你就算计着……算计着李家天下了……”
“父皇,你姓李,孤也姓李。虽说孤的生母是南疆异族。可是南疆也是咱们大康朝的领土。您为什么,这么害怕儿子即位呢?”
李如衡轻咳两声,白净的手指掩住了薄唇。他的嘴唇很薄很薄,又没有什么颜色。
——相面师说过,这是无福无德的面相。
“朕……朕决不能将这天下交给你!”康顺帝喘不过气,接连叫喊着,“来人……来人!羽林卫……监门卫呢?把这……把这谋权篡位的……孽障……赶……赶……”
“父皇,让孤替你说了罢。”李如衡笑了起来,“您要杀我。早八百年就该动手了。不该让我活到如今。我既然活到了现在,您想杀我,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伸出手,好像戏台子上,那些刻意拿腔作调的戏子一般,很轻、很慢地,再度拍了两下手心。
窗外传来簌簌的甲胄摩擦之声,刀兵相碰的“锵锵”声。再是宋昇的惊呼,“沈之杰,你要做什么?本官乃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敢对我动手?”
接着是铁器擦过宫殿前的丹陛石,一步一步靠近的声音。
来人倒托着一柄精铁长枪。穿戴着齐齐整整的甲胄。面甲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眸。
走进寝殿,单膝跪倒在李如衡身边,拱手,“回禀太子殿下!叛党已被控制。”
李如衡转过眸子,手指捻过一道道珠串,阳光折射成各色花样,穿透帷帐,射进康顺帝浑浊的瞳孔里。
李如衡轻描淡写,“父皇,还不退位么?”
康顺帝的喉头呼哧作响,伸出手,竭力指着自己的儿子,目眦欲裂。
“你……你……”康顺帝喃喃,“你这个……这个……逆子……”
李如衡叹了口气,“是啊,我身怀异族血脉,其身不正,其血不纯,当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孽子孤臣了。”
“但我偏要如此。”李如衡说,“倾你的国,颠覆你的朝野。把你这大康朝的江山拱手让人。我就要事事不如你的意。让你尝尝,我当年跟个癞皮狗一样,被你踢来踢去的日子,有多难受!”
康顺帝道:“你……你究竟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隐隐有了哭腔。近乎哀求。
“为了我想要的一切。”李如衡压低声音,“为了将当年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他们视我如蛇蝎,我就要将他们都碾碎成泥!”
康顺帝眨了眨眼,缓缓合拢,“你……你记住……不可……不可……滥杀无辜……”
他的喉咙梗了梗,很快只有哼哧哼哧的出气声,极少进气的动静了。
李如衡走到他身边。身后的铁衣将军也随他走到了龙榻一侧。
“你到底……”康顺帝流下一行清泪,“还是恨朕……”
顺帝虚弱地抬起手,李如衡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恭敬奉上,“父皇,请。”
顺帝的手指不断颤抖,恨意纠缠在他的眼底,跟游丝似的,缠绕在李如衡的身上。
令他仅仅是站在原地,就如有千钧之力加诸其身。
康顺帝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龙案。李如衡回过头,对着沈之杰轻轻颔首。
动作之轻,仿佛他不是在谋朝篡位,而是在冬日盛放的红梅枝头,含笑折取一枝梅花。
沈之杰会意,顺着皇帝的动作,找到了被藏在书案下的国玺。捧了出来。
李如衡单膝跪地,一只手捧着诏书,一只手捧着朱红印泥。
沈之杰将国玺郑重地捧在手心,交到皇帝手上。
康顺帝浑身颤抖,几乎握不住玉玺。
沈之杰正不知所措,就看见大哥沈之瑾走了过来,同样身着铁甲,铠具覆面,只有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
沈之瑾示意他接过印泥,自己则捧起了诏书。
李如衡长叹一声,站直了身子。
——白皙手指覆住父亲苍老枯瘦的指节,逼着他一点点攥紧了镇国玉玺。在诏书上按下了印章。
康顺帝的手挣扎、战栗,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枚象征着权利、皇位、权势,象征着贪念、欲望、野心的玉玺,竭尽全力地反抗。
盖下那枚徽章之后,康顺帝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李如衡松开手,五根指头缓缓舒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不敢相信——
从此刻起,他就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谢父皇。”李如衡笑了起来。
那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