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只在他的眼睛里透出一星半点，渐渐扩散到了他的眉梢、他的眼角，他的唇边。
最后李如衡大笑了起来，笑得站立不稳，伸手扶着旁边跪在地上的沈家兄弟，足足狂笑了半刻。
他松开手，一把拉下帘子。就像老皇帝只是一只狗，一只没用的家畜。
他看都不想再看一眼。甚至连伸脚去踹都不乐意。只想让他远远滚开。
“从今日起，我就是摄政，虽是太子，权比新皇。”
李如衡负手，缓缓朝外走去。
帷幕里，传出康顺帝悲哀而卑微的喘息声。
李如衡又伸出手，放在嘴唇上，对着帷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康顺帝绝望的呜咽渐渐停止。李如衡依旧保持着这个动作，转过身，面对着群臣，眨了眨眼。
沈之瑾、沈之杰两兄弟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随着他转身，也转了过来，高声长喝：“恭迎太子摄政！太子殿下福寿万年！必当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齐刷刷跪拜了下去，山呼雀跃，“恭迎太子摄政！太子殿下福寿安康！万岁万年！”
李如衡在这山呼海啸般的祝福里，轻声嘱咐：“嘘，小声些。别吵着父皇。他睡着了。”
*
康顺帝写下诏书，幽居泰安殿。名为颐养天年，实则软禁。
太子李如衡临朝摄政。出永安门，登城楼，接受百姓朝拜。转至慈宁宫，向嫡母秦皇后庆贺。随后回銮，金殿问鼎，群臣叩首。
老臣宋昇为首的保皇党，因护持新主不力，被定为叛国罪。发配岭南。同时大赦天下，减免税赋。
除却没有泰山封禅，其余仪式与登基别无二致。
自此，滔天权势，悉归太子李如衡。
他虽非新帝，胜似新帝。皇宫内外，无人不惧。
*
整整五个时辰后，大典终于落幕。
李如衡疲惫地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
这椅子冷冰冰的，令他的浑身都不大舒服。
李如衡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凑在烛火下探看。
岂料他刚凑近书案，一旁的小太监还以为他嫌蜡烛有些暗了，忙不迭地赶上前，手里捧着金剪子，凑到鎏金九支灯旁边，小心翼翼地剪着灯芯。
他正平气凝神，唯恐呼吸惊扰到了传言中喜怒无常的太子，就听见李如衡冷冰冰不含任何情调的声色，“谁许你上前的？”
李如衡说话很慢，听不出什么感情。既没有愉悦，也没有怒火。总之，他整个人端坐在哪里，就像是庙里龛笼中供奉的白玉神像。
小太监连忙赔笑，解释：“奴才瞧这灯火有些暗。怕殿下看伤了眼。”
李如衡似笑非笑，“哦？往日在御书房读书，孤怎么没见你们这些阉人，服侍得这般用心呢？”
“这……”小太监铁青了脸，悄悄缩下头。就跟个鹌鹑一般，再不敢卖乖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如衡变了脸，“滚出去！”
内监总管常德本来在悄悄听着这边动静。本来想着新主上位，虽然传言中，太子李如衡喜怒恣意，到底根基不稳，应该小心谨慎。不成想李如衡不照常理出牌，动了大怒。
常德连忙连滚带爬闪出来，赔着笑道：“殿下，小慎子刚从内院提拔上来，不懂里头规矩。前些日子，陛下病重，满宫里都为他的病情祈福，老奴实在没空调理这些新人。太子临朝摄政，位同九五之尊，不如放过他这一回，再有一次，您连老奴的头也砍下来，当蹴鞠踢。如何？”
李如衡不动声色。
常德喜道：“小慎子，还不过来。给太子殿下磕头认罪。殿下海样的心胸，换做别人，早把你这心肝都掏出来喂狗吃！”
小慎子咧着嘴笑，还当自己逃过一劫，喜气洋洋地走上来。跪地磕头。
偏偏跪只跪了一半，单单右腿着地，左脚是不沾地面的。磕也只磕了一半。
李如衡看着他，又看着常德。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道：“常德，你刚刚说，不知错的人，就该将心肝肺挖出来，喂给狗吃，对不对？”
不等对方回答，李如衡挥了挥手，“就这么办吧。狼心狗肺的人，留在宫里，也是徒增是非。”
小慎子急忙磕头，撞得殿中青瓷地砖砰砰作响。李如衡听着，居然笑了，“不错。这头磕得倒是很恭敬。可惜，就是没有长该有的心肝。”
李如衡转过身，缓缓翻着下一本奏折。身影被远处落地的灯台拉得狭长，成了一道阴影。笼罩住了不远处的小慎子和常德二人。
小慎子被拖下去。在唰唰的翻书声里，他的惊叫响彻了整个后宫。
李如衡翻着翻着。手指微动。
原来是他先前从怀中心口处摸索出的一面小像。
巴掌大的一块丝绢，用墨笔三两下勾勒出了一个秀丽的女人影像。
李如衡温柔地、眷恋地将手指放了上去，轻轻摩挲了一遍，两遍，三遍。
虔诚得，如同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是他心目里，独一无二，至尊无上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