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衡是皇帝的第七子。生母是南疆异族进贡的侍女。
因为容貌出众,被老皇帝一眼相中。初封为贵人,后诞下一子,获封为嫔。
李如衡从娘胎里带下来湿毒。自幼延医吃药,弱不经风。也因为如此,老皇帝并不喜爱他。
又因生母的身份、地位皆低贱,老皇帝便将李如衡送给皇后抚养。
不想李如衡打小性子深沉阴狠,不受皇后所喜。
十数年间,一直被帝后当皮球般,在后宫里四处踢来踢去。
不是交给这个新入宫的美人照看,就是丢给深宫里的某位老太妃。
及至成年,老皇帝都不记得给这孩子办场加冠典仪。
若不是李如衡实在出色,皇后的嫡子又早夭,余下皇子无不娇纵任性。老皇帝绝不会将他立做太子。
李如衡知道。也记得。
这一路走来,他小心谨慎,活得像个瓮里的王八。终有一朝,反君叛上。他也做到了这高不可攀的位置。终于不必再委屈求全。
可他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
“殿下,太子妃求见。”
常德迈着小碎步,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唯恐又触怒了他。
李如衡刚下朝,正更换便服。点了点头,示意他将太子妃请进来。
正妃宋柔嘉是宋昇幼女。性情温顺谦和。一举一动都是为宫廷贵胄打造。本是一个绝佳的正妻。
可惜的是,李如衡并不爱她。
这也导致宋柔嘉王妃之尊,从来过得如履薄冰。
成亲三年,她几乎只在逢年过节里,在人群里远远望见过夫君几次。
宋柔嘉从未抱怨。她活得谨慎又聪明。不该问的从不多问,不该说的从来不说。
这也是第一次,宋柔嘉主动要求见他。
女子一身殷红宫装,轻移莲步。款款走了过来。声音轻细,如同山林里,黄莺呖啭。
“拜见太子殿下——”
李如衡抬起眼,“起来罢。你我夫妻,不必多礼。”
宋柔嘉福了一福,站起身,走过来倒茶。
李如衡伸手挡住杯口——除了自己,他从不相信任何人。
从小到大,他从不吃任何人给的食物,不喝任何人倒的水。即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更别提这个惯会隐忍躲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宋柔嘉。
“不必了。”
宋柔嘉垂下眼睫,“殿下,臣妾所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李如衡开口,“为了你父亲?”
宋柔嘉摇了摇头,“父亲年老昏聩,妄想阻碍殿下一统朝政,实是大罪。太子殿下能够网开一面,只是贬官外放。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臣妾没齿难忘,不敢有半点怨言。”
“还有什么事?你说就是。”李如衡道。
宋柔嘉看着他,声音微微颤抖,“臣妾……臣妾恳请殿下,废了臣妾,另寻良配。”
说完这句话,宋柔嘉身子一软,盈盈跪了下去。
李如衡微微吃惊,后退半步,问道:“爱妃,你何故如此?”
“臣妾父亲酿下大错,殿下不曾赐死父亲及家人,已经是大恩。臣妾不敢以罪人之躯,忝居凤位。还请殿下废妃另娶,给臣妾……一个回家侍亲的机会。”
宋柔嘉泪水涟涟。看着好不动人。
李如衡柔声道:“犯错的是你父亲,柔嘉,你没有错。倘若孤因私出妻,岂非会被天下人耻笑?还不快起身。”
他伸手去扶,宋柔嘉让了一让,继续道:“不是殿下有错,是臣妾家中失和,无颜再陪侍太子左右,恳请太子殿下,给臣妾留一条退路。”
李如衡看着她,四目相对间,同时回忆起了这些年的种种。
他知道,宋柔嘉更清楚。现在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不该是她。
若非老皇帝担忧沈家功高盖主,将他与沈音姻缘拆散。致使李如衡错娶了她。
宋柔嘉也不会有今朝的地位。
在李如衡心里,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不应该是宋柔嘉。
宋柔嘉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
她知道李如衡原先已与沈家娇女定下婚约。自己不过鸠占鹊巢。
但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可以知道,绝不能戳破。
“臣妾自请离宫,回家侍奉双亲。从今往后,殿下就当臣妾死了。如何诏书拟写,皆随殿下心意。臣妾只求一个恩典。”宋柔嘉诚恳地道,“求太子殿下,放宋氏族人一条生路。让臣妾父母回乡养老,臣妾叩谢皇恩。”
李如衡看着她。沉默了很久,轻轻点了点头。
宋柔嘉如蒙大赦。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额角的薄汗顺着面颊滚落。
“孤会拟定诏书,就说太子府失火,太子妃命丧火海。生前衣冠葬入皇陵。等到国孝丧满,孤会另立正妻。”李如衡抬手,又嘱咐了一句,“府中宫里的一物一件,你绝不能带走。孤会为你,立一座风风光光的衣冠冢。”
宋柔嘉感激地笑了笑,跪拜在地,朝着李如衡郑重拜了三拜。
“日后婚丧嫁娶,各自随心。”李如衡说,“三年间,你我相敬如宾。孤也从未碰过你。就当你从未进过太子府。”
宋柔嘉的身影立起,缓缓消失在了门外。
李如衡看着窗户上的倒影。低低笑了起来。
心想:宋昇虽蠢,他的女儿却并不愚昧。
叛军悖上,罔顾人伦。李如衡敢做,也就知道这消息迟早会逃出深宫,传得沸沸扬扬。
他既下定决心,当这背弃人伦的孽子,就不怕世人口诛笔伐,将他唾弃成渣滓。
可是宋柔嘉……这女人既无一点私心,又没有任何过失。他实在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可李如衡更清楚,他要的一切,并不只是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要靠这位置,将原来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统统把弄于鼓掌;要将自己原先得不到的那个人……错失的那个人……
重新捧上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