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瑾、沈之杰齐齐被他的话一震。
先不论,老皇帝虽然重病缠身,退居深宫,但毕竟不是退位。
虽则李如衡以雷霆之势,摄政朝野。到底也只是个“殿下”,而不是“陛下”。
一字之差,也是云泥之别。
沈家兄弟愿意陪着他反一次。自然也愿意反第二次。生为沈家男儿,活在帝京此等波云诡谲的地界,他们早就有了此等觉悟。
李如衡是个明君,而皇帝业已昏聩。种种事端,无非是“良禽择木而栖”。
可是沈音,她不一样。
沈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孩。从祖父开始,就对她宠爱有加。
祖父临终,更是一再叮咛他们爷三,万万不要让沈音嫁到豪门贵胄里头,更不能入宫为妃,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因此,沈父左思右想,一直为沈音的婚姻为难。
按理说,她这样体面的身世,这样平易的性情,想找个好郎君本是易事。
可惜,“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京都官人都想找个贤内助,谁也不想供一尊泥菩萨在家。
挑来挑去,沈音还没有着落。先被皇家挑中,“太子妃”三个字压在头顶上,逼得沈父只能打断牙齿肚里吞——
如此高贵的门楣,如此高贵的身份,他们若是拒绝,岂不是往皇室的头上泼了一盆泥汤?那样他们还在京都怎么混?
李如衡退婚后,沈音就更成了尊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接手。
一是怕得罪小心眼的太子;二是京官们大都心高气傲,谁会愿意娶别人退了不要的女人?
便是那男人位居太子,也是一样。
沈之瑾并不介意把妹妹养在府里。他们对这妹妹只有愧疚,只有爱护。从来没有动过要将她供给权贵,博取功名利禄的心思。
沈氏虽非公侯之家,也不缺一个弱女子的吃穿用度!
就是沈之瑾的妻子入门第一天,就被婆母教导过,万事不要与这个妹子争抢。便是她一辈子待在府里,作为长嫂,也断不可纵容别人说闲话。
沈妻很开明。两个人亲如姐妹,无话不谈。别人不知道的,还只当沈音是沈之瑾妻子的娘家妹子。
此时,沈之瑾、沈之杰听到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
沈之瑾第一反应,就是单膝跪下,向李如衡求情,“太子已有发妻宋氏,她才是天下国母,民心所向!我家小妹年幼不知事,被我们兄弟俩宠坏了,万万不可担此重任!还望殿下发发慈悲,放过小妹!”
沈之杰也单膝点地,低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小妹这样的性情,若是入了宫禁,只怕难得善终。就当太子殿下,看在咱哥俩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份上。将小妹还给我们罢!”
沈音从书案下钻出来,想要扶起两位兄长,然而扶起沈之瑾,沈之杰跪倒。
等她好容易扶起沈之杰,沈之瑾又一声不吭,跪在了地上。
李如衡看着这两兄弟,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唇角,露出一个难以分辨是真是假的笑,“你们两个,跟音音一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犟骨头。”
沈家兄弟还在恳求。
“罢了。此事……”李如衡挥了挥手。
忽然听到隐隐抽泣之音。
他转眸一瞧,就见沈音双目失神,眼中噙着泪珠。又担忧自己兄长,又不敢出声。只能默默饮泣。
就像个可怜的兔子精,红着眼圈,我见犹怜地垂着晶亮的眼泪珠子。
李如衡顿时心生不忍,也不理会沈之瑾和沈之杰,走过去,爱惜地伸出手,用最柔软的无名指腹,轻轻擦去了沈音的泪痕。
沈音抬起眸子,低声道:“太子殿下,你能别让我两位哥哥跪着么?春日里地上凉。我两位哥哥早年征战,膝盖都落了风湿病,跪久了,他们骨头疼。”
李如衡见她泪水莹莹,声线颤抖,心脏立刻揪了起来,疼得他浑身都打了个哆嗦,连忙说:“好。音音,你不要再哭了,我这就让他们起来。”
沈音继续抽噎。以袖掩面,又从袖子的缝隙里,偷偷打量着李如衡的神情。
李如衡竭力压下心头悸颤,淡淡道:“两位爱卿请起。否则,你们小妹该心疼了。”
沈之瑾垂眸不言。沈之杰却接到了沈音的暗示,忙不迭站了起来,又将大哥拉起,笑道:“多谢殿下。那我们先告退了。”
沈之瑾不明所以。沈之杰忙一手拉着他,探出另一只手,示意让沈音牵着,低下头,对李如衡行礼,“太子殿下。微臣该带小妹回家了。”
李如衡隔着灿烈的日光,瞥见沈音唇角没来得及放下的笑。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敢情是这小妖精瞧他冷着脸不言语,故意装哭卖惨,好替两位娘家哥哥求情!
心中既好气,又好笑。
*
却说沈之瑾、沈之杰拉着妹子,边走边训斥。
沈之瑾道:“一个眼错,你这小姑娘心倒挺大,连太子的营帐都敢钻!这天地下,还有什么事你干不出来!”
沈之杰教训:“去就算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沈之瑾回过身,瞧见四野无人,将沈音扣下来,抓着她的手臂,一字一句道:“阿音,我问你,没来没由的,你跑到太子哪里做什么?”
沈音故作委屈,将那天落队、淌水,被李如衡发现的模样形容了一遍。
沈之瑾叹了口气,“那你也该让他将你送回来。幸好有太子善后,否则,若是传扬出去,你一个女孩家的名节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沈音搅着手帕,还没说话,先红了脸。
沈家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大事不妙起来。
沈之杰将她拉扯到一边,清了清嗓子。
“小妹,哥哥有句话问你。”
沈音朦朦胧胧点了点头。
“你这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太子?”沈之杰凌空点了点她的心脏,低低问道:“你就爱他爱到这个地步,要自荐枕席吗?”
沈音顿时红了脸,也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