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里回想起来,心态就变得无比平和,连想起不睦已久的废魏王父子时都充满宽容——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废魏王父子的敌对和嫌恶消失了,而是在心底意味深长地发出感叹:
“果然人的手段心性是要有一个成长过程的,废魏王这等货色居然也能当了我多年的对手,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他一时在心里嘲讽废魏王这对蠢货父子,一时想起皇祖父的慈爱面容心生怀念感慨,再一会听着身边皇姐细细的呼吸声,满心爱怜,想着自己年幼时果然还是太稚嫩,只能像只懵懂雏鸟一样依偎在皇姐身边。
桓悦不由得又想起李老太医对皇姐脉案的评价——一半是体弱,一半是多年忧思累积出来的病。
年轻的皇帝睁开眼,在朦胧的月色里仰望头顶花纹繁复的帐幔,忍不住想: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再见一眼年幼的皇姐该多好啊。
那时候的湘平郡主,背负着巨大的秘密与恐惧,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身边只有一个多年来被迫装成神志失常的母妃。为了活命不得不死死抓住皇帝的怜惜疼爱,过早地走进那个波云诡谲的漩涡之中,一头扎进了东宫的阵营。
而东宫的阵营里,只剩下一个比她更年幼,甚至还要依靠她的太孙。
桓悦转过脸,轻轻抬手,抚了抚明湘的面颊。
她的呼吸均匀,蹙起的眉头已经松开,显然睡得沉了。
桓悦心头一软。
他不欲惊动明湘,又睡不着。披衣起身,悄悄往东侧殿去,看了一眼睡得正深、面颊红扑扑的女儿,令人撤下冰盆,开了窗子。又沿着廊下一路走回寝殿,再躺回床榻上,终于酝酿出一点睡意,抬手抱住明湘,慢慢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桓悦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换了地方,不在福宁殿宽大的床榻上,反而好像飘在了半空中。
他蹙起眉来,刚要抬眼,忽然一愣,目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一座假山后。
那里站着个象牙白宫裙、梳着垂云髻的小女孩,她侧身站在假山旁,只露出半张白如冰雪的小脸,还带着稚气,神情却已经是少见的稳重沉静。
桓悦怔住了。
那张脸和他的女儿、太子桓钦有几分相似,但桓悦知道那不是太子。
这幅容貌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的皇姐、他的妻子,郡主桓明湘。
他低下头,再度去看自己的双手,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双手乃至身体,居然是近乎透明的。
桓悦僵硬地低头,再度抬起,最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湘平郡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