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三清晨。
安柏在办事处排队,宣传员与一位军官聊得火热。
闻声,她探过头,看了看他,两眼仔细打量,从那身考究的军服,到精致的长筒靴。
安柏知晓他的威名,在广播里、报刊上。
*
厨房没有响动,这说明唯一的仆人还没回来,接下来仍旧由她负责煮饭。
“谁?”
塞弗特夫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是我,妈妈。”
进屋前她故意揉乱了发型。
塞弗特夫人在为小女儿的婚事发愁,丈夫去世后,一家人过着隐居式生活。
对于婚姻安柏毫无憧憬,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塞弗特夫人审问女儿为何捣鬼,这一年已经黄了三门亲。
她生得漂亮,只需站在那里就能俘获男人们的芳心,可总拒人千里。
“让我永远待在你身边,好吗?”
“总不能一直陪我。”塞弗特夫人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危机化解后,她钻进厨房。
外头白茫茫的,收音机里吐出尖利的音符。
在塞弗特先生的养育下,她学会了拳击和打猎。那时她身穿猎装,跨坐骏马上,在猎犬的簇拥下策马扬鞭,享受着生命赋予的美的权利。
她孤傲强势,喜欢挖苦男人,并一度认为这样很酷。
赛弗特夫人费尽心思培养她的艺术天赋皆以失败告终。
她缺少热情,不懂得如何赋予音乐情感,弹出的曲子硬邦邦的。不过并非完完全全的野人,她很有语言天赋,掌握四门外语。
安柏出生在上海,一直跟在保姆身边。
在记忆中婆婆总穿着蓝色粗布衣裳,头发在后脑勺绕成髻。五岁那年,她见到了父母。
玛达莉娜削掉她头发,强制女儿束胸。
这些激起安柏的反抗,母女二人会当街对骂。
她变成了小瘪三,对父母的仇恨使她无法发出“爸爸”和“妈妈”这两个词的音节。
她的父母不固定,今天养在这里,明天养在别处。直到遇见赛弗特夫妇才安定下来。
*
安柏从事翻译工作,偶尔在会辅导小孩子功课。
今天,她的学生格外亢奋。小家伙念叨着口中之人的壮举。
当那位无所不能的人现身时,正是几日前的军官。
平时灌输的价值观已经受够了,她想扭头就走,但不能驳了屋主人面子。
她笃定老先生会冷脸相对。于是,不怀好意地走过去,等着他出糗。
他很高,能完美驾驭过膝大衣,身上洋溢着从热带气候来的骄横。
今天还换了身行头:风铃灰大衣内搭革色西服,扎着黑领带,露出白衬衫,细致的皮鞋擦得雪亮。
他长得既聪明又昂贵,脸上虽然生了疮疡,脖子也起了水泡,但五官英挺精致,依然能迷倒许多姑娘。
克里斯特尔先生热情介绍:“埃里希,这位是赛弗特小姐,她在海德堡念的书,我和她父亲共过事。”
闻之,他摘下帽子,对着安柏微微鞠了一躬。
她注意到,他的爪子宽大且清瘦,很是漂亮。老先生非但没下逐客令,反而追忆起旧事。
曼德尔上校来到安柏面前,对她说:
“我很崇拜您的父亲,请代我向您母亲问好。”
“谢谢。”她眼睛燃起一道嘲讽的火焰,“同样的问候,也请转达您的家人。”
电铃忽响,克里斯特尔先生离开客厅。她竟有些拘谨,只好以冷若冰霜的沉默来掩饰。
同样拘谨的还有曼德尔上校。
他容易被明艳大气的五官俘获。眼前这位与往日邂逅的异性全然不同。
她面相柔美,身上带着端庄典雅的书卷气,仿佛从暮春油画里走出的古典美人。可眼神中带着股桀骜,让他觉得不好相处。
正午的阳光平铺的那一刻,屋子被映照得灿烂。
“小鬼头,你长高了。”他蹲下来,用手抚摩着小男孩的金发。
彼得问了许多离谱的问题,他都耐心回答了。
安柏抑制不住好奇,挑战性的搜寻他的目光,要与之相遇。
他眉目温和,带着清白无辜的情态。脸上虽笑着,但看上去并不开心。她从未见过这些人中也有沉郁的一面。
一般来讲,见到声名显赫的人总要赔上笑脸。她无需遵守规则,利益是对等的,塞弗特家无法为他提供资源,也无需讨他欢心。
她犹豫着是否要恭维几句,仅仅出于挽救形象的考虑。刚才回礼时有些失礼,相信他也察觉到了。
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等他给个台阶。
这些人爱吹嘘战功,他准会开口。很快,伎俩得逞了。
“我是否可以冒昧请问小姐一声,赛弗特夫人好吗?”曼德尔上校轻声问。
安柏敷衍道:“她很好。”
谈话陷入沉默。
这人真怪,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妆容太过精致,不符合他们的观念?
忽然她想起口红颜色偏重,何况刚才那样傲慢,如果那是睚眦必报的主儿,就要吃瘪了。
“谢谢,您真漂亮。”
悬着的心放下了。这回,她只露出一抹瞬息即逝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一聊热乎准得说错话,还不如少说话留个好印象。
“您读什么专业?”
“历史。”
安柏觉得谎言过于愚蠢,只要他稍加打听打听就能揭穿。
“那您的思维一定很敏捷。”
她用礼貌的口吻,轻声反驳:“也许在您看来,不是思维敏捷。而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他脸色。
他似乎很感兴趣,顺着话接下去:“我喜欢历史,因为能从事情的发展规律吸取经验。后来发现,有些容易陷入误区。”
“啊哈,您认为什么是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