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吗?”发现她还在揉胳膊,他温和地问。
抬起头,安柏看见在他的金发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跳跃着。她有些心虚,毕竟前天还耀武扬威的。
“我在想,您何时给我上思想道德课。”
“勇敢的人不能没有掌声,如果警察找您,我会为您作证。”
这话远在意料外,安柏瞬间来了兴致。她打量着他的手表,不过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很别致,还有他的指甲,修得圆圆的,好似珍珠轮叶。
“您的手真漂亮呀。”安柏恭维道。
“头一回听到这样别出心裁的赞美。”他伸展了那双长满水泡的手,脸睑微垂,有着猫一般慵懒温和的神情,“您很会夸人。”
这讨厌的家伙,凭着三言两句就能逗她开心。这让安柏觉得很没面子,她尝试再次竖起那道凉薄的屏障。
曼德尔上校谈到自己如何参军,他的曾祖父,祖父,伯父,全列身军籍;死去的莫不在职务上死去,不死的必然也在职务上终其一生。
安柏能感受出他身上流淌着那奉献最后一滴血的热情。这种境遇对于他来讲也许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遗憾的是,他并非是为好的事业而战。
“报纸上说,学生时代您的每门可功课都是优。”
“父亲要求的,他说要做就做最好。小时候我很怕他,他总板着脸,让人难以亲近。”
她莞尔一笑:“什么都做最好,有时候也会不开心吧。”
他笑着点头。
“家里对您管束的严吗?”
这是最为擅长的话题,她迫不及待想炫耀家庭成员,姐姐的小提琴是全家人的骄傲。
不过,她并不打算这样做,而是狡黠地问:“您猜?”
“您的童年生活应该很丰富,赛弗特先生能诙谐幽地驾驭文字,这是很了不起的。”
“您读过我父亲的书?”
“我还是学生时有幸拜读过他的著作。我很喜欢他的文字,读起来让人心情愉悦。您母亲曾教过我。”
闻之,她做了个表示欣赏的优雅手势。
原来是有师生情分在,怪不得。这时候安柏在盘算如何向妈妈打听他。
“恕我冒昧,您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不在柏林长大。我身体不好,爸爸带我到处看病。”她用手托住脸颊,柔声说,“德国人在外面总是很孤单。”
“那么现在呢?”
看到他一脸正经,她很想逗弄一番。
“和您在一起,有趣多了。”
她目光带着喜悦,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眼睛。
这招果然有效。
他垂下眼眸,腼腆地笑了。
在冗长对弈间,她动了恻隐之心,一时间很难分清谁是猎物。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柔情绰态,让人忍不住着迷。
她有理由相信出现在克里斯特尔先生家中、被同盟国赞誉的风云人物和小册子上的屠夫不同。
“您和彼得父亲有很要好?”
“我们一起长大。”
“难怪。”
“嗯?”曼德尔上校察觉出她的疑惑,“我没撒谎。”
安柏怀疑那日他找老先生求证过,可马上推翻了猜测。如果在他那里有前科,那么就不会为自己作证了。
话锋一转,她笑着问:“为什么您总是闷闷不乐?”
“哪里?”
他有些愣怔,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但眼里闪过的不安,扔被捕捉到了。
“我能感受到。”
她很少窥探别人,不知为何总想从他身上发掘更多有利信息,因为和他交流会获得平静。
“可能是我许久没回家,这需要一个过渡期。”
“一千四百多天,很难熬吧。”
在她看来,战争从不是热血沸腾的事。她想问他是否受过伤、想不想家之类的。但出于傲娇,迟迟没开口。
“我没有想过能活这么久。想必您也明白,战争时期一切都格外短促。”
和所有人一样,他喜欢靠近美好的事物。可沙漠里除了漫漫黄沙外,偶尔才可以看到几株矮小的松树和几片多刺的灌木丛。
“您会得偿所愿。”她收起锋利的爪牙,用一种真诚的语调说。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那温柔的眸子投给她的每一瞥都是一次爱抚。
渐渐地,她的心脏麻痹了,胸腔也涌入一股奇妙感觉。从最初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转化为软绵绵的力量分散全身。她的呼吸声、说话声都变得很轻,心绪也不那么毛躁。
她有很强的修复能力,片刻后迎战他的目光。
可看见的是双颤抖的手。
“您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他微垂着眼帘,两只手的手指紧紧交织在一起,试图抑制对药瘾的渴望:
“没事,一会儿就好。”
“怎样才能帮助您?”
“坐着,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让目光循着手上暴凸的青筋,慢慢上移。他打着寒战,面色苍白,额头上也沁出冷汗。
经过几轮思想斗争,她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她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抚摸。
他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露出乞求的目光。
不等安柏搂住他,曼德尔上校就歪在她身上。在那一瞬间,她感到心上受到了猛烈的撞击,冰凉的手因血液沸腾变得温暖。
她嘴笨,不懂甜言蜜语,只紧紧搂着他说些哄孩子的话。他身上香香的,却不是香水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平静了。
她亲昵打量着怀中猎物。现在,他没有尖利的爪牙,只能偎在自己身上,只要轻轻一推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平日,克劳斯不断灌输他们的罪恶。然而现在,她却不舍得推开怀里的男人。
想到这张可人儿的脸将来会缺胳膊少腿儿,就不由地生出一阵惋惜。但这种惋惜犹如电光石火,一闪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