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书不紧不慢地追着洪文瑞,正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的脾气,又不伤到这人,就见他猛地停下来,宋雁书一惊,身子前倾,勾住栏杆,这才没与他们撞到一起去。
宋雁书站直身子,便见面前一个魁梧大汉正挡在洪文瑞面前,一双粗壮的手臂将洪文瑞死死架住,脸色黝黑,铜铃般瞪大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愤怒。
这身形,竟比贾虎还要大上一倍,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感到压迫,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扑面而来。
这人是杀过人的。
宋雁书脑海中蹦出这个认知,脸色也严肃起来,右腿后撤半步,身子前倾,紧紧盯着那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似的。
就在这时,洪文瑞似乎终于回过神,伸手去扳那大汉的手,连连拍道:“李大哥,李大哥,我错了,有人追我我才跑的,放开我吧……”
他们认识?
宋雁书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却见那被称作李大哥的大汉并没有松手,心中不免疑虑。
“大竹,放开吧。”
这时,那大汉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大汉,也就是大竹,听到这道声音后才冷哼一声,将洪文瑞重重墩在地上,洪文瑞趔趄了两下,揉着胳膊,赔笑两声。
大竹往旁边退去,露出刚刚被大竹庞大身影完全挡住的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男子身形瘦弱,脸色枯槁,自大腿以下空空荡荡,坐在宽大的轮椅上,显得人格外脆弱瘦小。
这就是刚刚楼下小二所说的李公子?
宋雁书刚别开视线,便听得男子道:“可是宋姑娘?在下李深,身子有恙,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宋雁书忙上前见礼,“李公子客气,小女宋雁书,见过李公子。”
随即起身,却撞见李深的视线,不由愣住。
在雄州城的时候,她去照顾刚从战场上下来缺手断腿的将士时,发现他们的眼中多是痛苦绝望,即便后来痊愈,能在城中做些轻松的活计,可残缺的肢体终究是他们的痛,他们的眼底,总是翻涌着不甘。
旁人不经意的眼神、动作或是帮助,都会让他们痛苦不堪。
所以即便军中对这些将士有完善的安置,他们也不愿成为同伴的负担,更不愿意呆在熟悉的同袍身边。
有时候,宋雁书会偷偷去看看这些人,同他们周边的人谈话,了解他们的近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中的有些人会接受这一点,眼神中不再有痛苦,而是一种如死水般的平静。
有些人会走出来,同周边的人谈笑风生,也有的人会在某一天留下一封书信,偷偷离开,或是书信也不留。
但是,他们的眼神都与这位李公子不同。
这位李公子,眼神中没有半分情绪,眼珠如同一块黑白石头。
只一眼,就让宋雁书背心汗毛耸立。
就在这时,跟来的几人终于上了楼,王元忙上前几步。
“李兄怎么出来了?”
“见你们久不上来,我便出来看看。”
李深一笑,由着王元将他往屋子里推,看向王元时,眼神不再像刚刚那般冰冷无情,仿佛一瞬间变回了正常人。
“回神了!”
洪文瑞伸手在宋雁书眼前一拍,见成功吓到宋雁书,乐得哈哈一笑。
宋雁书回过神,白了洪文瑞一眼,见都进了屋子,便也准备进去。
“嘿……”
宋雁书回头,却见洪文瑞落后两步,手放在嘴边,冲她悄声道:“你可别在大竹面前露出那个表情,不然大竹怕是会把你拆了。”
什么表情?宋雁书摸摸脸。
洪文瑞大笑一声,抢先一步进了屋。
宋雁书回想自己刚刚的反应,醒悟过来自己应是察觉到危险,所以露出了什么神情让他看到了。
不知其他人看到没有。
宋雁书转头看了一眼对面被抢占的松柏轩,也跟着进了白鹤轩。
……
一进屋子,绕过山水屏风,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屋子中央的香炉正青烟萦绕,右侧有两个几案,上摆棋盘,棋局正到一半,旁边围着几个蒲团,几盏清茶已没了热气。
李深指指棋盘,王元推着李深过去,大竹忙抢先一步更换了茶盏。
透过左侧一道折叠白鹤镂空屏风看过去,隐约可见一张大圆桌,想是吃饭的地方。
前方是一个支出去的挑台,两侧挂着青色幔帐,刚刚他们应该就是在这个挑台向下望见他们的。
宋雁书跟着他们一起走近棋盘,探头看去,只见黑白双方胜负已分,黑棋以压倒性优势占据了棋盘上的大片江山,白棋在角落里苦苦挣扎,分明已是必败的局势,却仍坚持探头进攻。
“宋姑娘可是想下棋?”
“嗯?”宋雁书诧异抬头,见李深望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晏志也在一旁端详了会棋局,闻言笑道:“是啊,看宋姑娘似乎很有兴趣,不如试试?”
“可是这棋……”王元在一旁犹豫道,“不是已分胜负了吗?”
洪文瑞在一旁撞了王元一下,挤眉弄眼道:“哪里就分了?这不是宋姑娘来了吗?白棋不一定就没有活路。”
听见几人的话,宋雁书恍悟过来,这盘棋应该是摆出来试探她的。
黑棋是中书令一派,白棋就是被中书令压迫的一派。
现在让她执白棋,是想让她与他们一起对付中书令吗?
不,自己刚刚回京,他们并不了解自己,不会将宝压在自己身上。
那就只能是试探父亲的态度了。
自己突然回京,虽是皇命,可世道混乱,多地已有百姓揭竿而起,想必也有不少人在揣测父亲是否有其他用意吧。
只是,他们能信任吗?
自己身上,不只有自己一人的性命,还有父亲、邵叔、雄州城将士以及百姓的性命。
况且,若真是陛下想要对父亲动手,自己与这些人结交,落在有心人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