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窈跪坐在铜镜前,双手撑着台面,细细打量自己的神情。
不时瘪嘴,不时拧眉,不时龇牙,五官牵动时的弧度比从前自然不少。
虽不愿承认,但顾钦三番两次惹恼云窈,却也令她逐渐领会“怒”为何物。
九重天上,云窈遭受过嘲弄,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感伤。是以,她先学会喜,而后是哀,如今领会了怒,想必余下的“爱”也为时不远。
云窈心情大好,与镜中的自己相视一笑。
顾钦自玉符中出来时,便见到这番场面。
云窈:“……”
顾钦:“……”
二人不自在地别过头,难以描摹的尴尬气氛在寂静中蔓延。
云窈:“你身上的妖气……”
顾钦:“你方才在做什么。”
本想打破沉默,不料平日里毫无默契的两人,竟又同时开口。
云窈直呼倒霉,再静下去她简直能变回原形飞上九重天尖叫一番引来天兵抓捕。
绝计不能如此!
“你身上的妖气怎么回事?”她先声夺人,故作镇静道,“为何比从前重了许多。”
倒也不难闻,只是仙妖有别,云窈难免有些敏感。
她忽地想:“莫不是你旧疾发作,几乎压制不住妖族留下的伤口?而你的前主人,当初散尽全身灵力替你疗伤,待你复活后他才撒手人寰。不料沉眠几百年,你竟又意外失去记忆……”
“呵。”
顾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虽不是真心发笑,那一抹弧度仍是冲淡了面上的冷意,露出几分与容貌相符的少年稚气。
他这两日发现玉符中别有洞天,自成一个小世界。
如此力量,需掌控时、空的两位上仙合力方能办到,否则有违天道。
除非,它乃是上古时期遗落的神物。
在玉符中修炼半日,顾钦体内的仙妖二力几近相融,他已能生涩地控制气息。只潜意识对仙族抵触,便选择彻底敛去仙气,乍看上去浑似一只大妖。
顾钦没料到的是,某人竟在短短几息间编出长篇大论,与实情不能说相符,只能道毫无关系,她却一副几乎将自己说服的蠢笨模样。
他眼眸微眯,笑意转瞬而逝,正色道:“我不是玉灵。”
又来。
云窈一下子结舌,心道顾钦甚是执着。她无奈地点点头,杏眼中满含同情:“你不是玉灵。”
“......”
顾钦额角青筋暴起,生生忍下将此女掐死的冲动,干脆背过身,拒绝再同云窈搭话。
这时,通灵石蓦地响起。
云窈手脚并用扑至榻上,不忘将纱帘勾下来,动作一气呵成,做出屋中并无旁人的样子。
“窈窈——”
映入眼帘的是已然哭成泪人儿的讼雀,平日里秀美的眼,此刻肿胀不堪,小巧的鼻头止不住地耸动。
若说方才是小声啜泣,如今见了云窈,悲从中来,她竟不管不顾地嚎哭起来。
“谁欺负你了。”云窈语含担忧,“难不成,是扶渊?”
讼雀哭声顿时止住,愤愤不平道:“扶渊他,他竟有未婚妻!”
云窈因着爱魄丢失,只能照着戏文猜测,或遇上小道士那般不善收敛眼神的,她方能恍然大悟地道一声“原来他爱慕你”。
可之于隐忍的爱,是绝计看不出来。毕竟,与不爱又有何分别?
这扶渊仙君性情温润,不常拂旁人意,当初却力排众议,从一众小仙里独独选了讼雀。
因着一个举动,讼雀满心满眼都是他。云窈亦是想,破例往往源于动心而不自知,或许扶渊仙君这般便叫作隐忍的爱罢。
可几十年过去,虽每日听讼雀扶渊长扶渊短,却也知仙君不曾逾矩,甚至二人张口闭口俱是公务。
唯独前阵子为了云窈,讼雀方主动搭话,求来聚星罗盘。
仙君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讼雀也依然是暗怀春心的小仙。若没有这一出,恐这局面还能维持个千百年。
得知帝姬的存在后,讼雀便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似淤泥垢结的池塘,有朝一日遭暴雨冲刷,竟意外疏通起来。从前种种疑惑,登时皆明了。
见讼雀面色发白,云窈心疼道:“往后你莫要再尽忠职守,让那扶渊自个儿忙去。你不是钟爱美男子?再寻个顺眼的便是。我前些日子……”
她急急止住话头,好在讼雀忙着伤心,并未认真听。
云窈提议:“若实在伤心,不如告假来寻我。此间男子相貌尚可,我今日还去了花楼,美人环绕,感觉亦是不错。”
讼雀渐渐被说动,止住泪意:“那、那我处理完手上的名簿便告假,你等我!”
“好!你我二人去逛最好的花楼。”
一帘之隔,被迫听了全程的顾钦:。
云窈这才忆起房中还有个玉灵,透过迷蒙纱帘,只隐约能见到他挺拔的轮廓。
薄面通红,她顿觉无地自容。
一不做二不休,云窈抬手熄灭烛火,屋中陷入黑暗。她将头埋入锦被,闷闷道:“我要歇息了。”
语气又急又快,夹杂着一丝紧绷,昭示着主人的慌张与不安。
顾钦难得没有出言奚落,主动转移话题:“北月国的庄子,我似是有些印象。庄子里应当有条长河,河中有不少肥硕鳜鱼。”
因是正事,云窈热意渐消:“为何你独独记得鱼?”
“不清楚。”他顿了顿,补充道,“兴许吃过不少。”
此言一出,令云窈忆起猎户小屋中,他自然而然灭了篝火的事。明明记不起前事,那动作却似做过千百遍,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可是与她有何关联?
云窈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我同你前主人是对恩爱夫妻,时常差遣于你,才叫你如此熟练。”
“……”
他不觉得自己像是能被轻易差遣的人。
“说不通。”倒是云窈率先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