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骨刹是靖安城最负盛名的红楼,即使在饥荒最严重的时候,这里仍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有人说那是因为人之将死,总想纵情狂欢不留遗憾,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销骨刹与易高卓关系非常,背后有他作保,自然能隔江犹唱后庭花。
嵇令颐经过街坊时在一家早点铺子停了下来,简单买了点糕饼对付,想了想,又回头冲着虚空喊了几声。
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她,掌柜的用一种大清早见鬼的表情盯着她,大概是想这小娘子花容月貌,怎么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嵇令颐手上拎着好大一份蒸饼,原先想要买给一直在暗中保护的暗卫填饱肚子,可是平日里一叫就出现的人今日却怎么都没反应。她怔愣许久,慢慢反应过来清晨两人争执监视时赵忱临退让说让暗卫跟远一些。
她顿了顿,重新上了马车,车轮悠悠滚起,她将蒸饼放在一旁,看了很久。
销骨刹昼夜颠倒,早晨安静无声,只有堂内几个嬷嬷在里头打水清扫,擦拭扶梯,嵇令颐下了马车,一龟公见她模样曼妙,以为是哪家夫人气不过夫君夜宿在此,一大早就来抓人回去,连忙上前用壮实的身躯一挡,赔笑道:“小娘子找人?”
嵇令颐点点头,龟公了然,笑容扩大:“哎呦,我们这里贵客太多,您要是找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呢。”
嵇令颐往东他往东,往西他就往西,停下脚步后她说:“我要寻的人样貌特征很突出——”
“那也找不到哇,”龟公连连摆手,“进了房间谁知道谁是谁呀。”
嵇令颐叹口气,摸出一锭银子,遗憾道:“可我本想给他续上三日呢,找不到人那便算了,回头上门拜访,提两壶好酒也是一样能卖个好的。”
她作势转身要走,龟公一听她居然是求人办事来主动续房的,这样的生意怎么能跑了,忙不迭地小跑到她面前,这回笑容就真心实意多了:“小娘子怎么说走就走,老奴只是说人难找,又不是找不到,快快请进。”
她报了名字,一听居袭士的大名龟公立刻将她往上带,显然早是熟客。两人一连上了三层楼,沿途皆挂着彩鸳红绡,画栋飞云,繁烛煊照,翠帘轩窗刻雕花,最后才到一间尤为宽阔的房间,里面隐约还可听见勾惹呻|吟声,嵇令颐等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没完事。
还是龟公经验老到,听着声判断了会,最后送茶水果盘进去时提了嘴,里头才暂歇,少顷就有一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催促道:“进来坐啊。”
清扫还未完成,龟公将窗牖打开通了通室内的一股味道,看着能落脚了,嵇令颐才进去。
那居袭士居然不在软床上,而是左拥右抱赤条在地上,身下还压着半块破了的屏风。他虽是番邦人,可发色眼睛都似中原人,只是略浅一些,五官也看着更加深邃折叠。
居袭士本是衣衫不整的浪荡模样,骤然见到一环姿艳逸、朱唇皓齿的美人折纤腰微步前来,乌发似云,雪肤如瓷,掩映着一双秋水流盼的眼睛,她五官虽精致漂亮却不显弱气,居高临下睨过来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野。
他霎时看呆了。
等反应过来,居袭士连忙推开挤坐在一起的花娘,拢了拢衣衫坐起来再次邀请:“过来坐啊。”
他说这话时还故意岔开了腿,嵇令颐陡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坐不是坐,脸上顿时冷了下来。
她在他对面入座,见居袭士风流轻佻的神色,脸上越发拒人千里:“听闻人嗣说你找我?”
“是啊。”居袭士嬉笑,“就是没想到下毒的竟然是如此风华绝代的佳人,果然世上还是蛇蝎美人更有趣味。”
嵇令颐没多大反应:“什么毒?”
他往她这儿靠近了些,见对方不动声色地往后仰才停住:“你给太子下的毒啊,难道解了就能一笔勾销?你们的律法中这好像可是重罪。”
“别说什么疫病,你能骗别人,可骗不了我,那一味紫草可是我们那儿才能生长的药,闻人嗣一中原人怎么会知道?只有你这种久住崇覃山,一只脚踩在中原,一只脚踩在西域的人才会知道。”
嵇令颐仍是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有些嫌无聊了。
居袭士观察着她的表情,继续道:“我说这些不是来要挟你,而是向你展示我的医术,崇覃山与西域常年私下贸易流通,不课关税,价格自然便宜,我也多次从你们那儿购入药材。”
他为她斟了一杯酒,推过来示好:“我想去崇覃山上修学一段时间,瞧瞧你们的药田,你能不能带我去?”
嵇令颐不接那杯酒,抬了下手说自己不能喝,又平淡道:“我久不回故乡,抱歉。”
居袭士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当然不会让小美人白白出力,你夫君的寒毒,我知道怎么解。”
酒液醇香,杯盏中荡起一圈小涟漪,重归平静后倒映出她神色不明的眼神。
他笑嘻嘻的:“你以为我是如何知道你夫君的事的?就是那闻人嗣告诉我的,我说我想见你,作为条件可以帮赵王治好病,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同意?”她轻笑一声,“那你找他带你去崇覃山啊。”
杯盏又晃,液体再次被打碎,他往前推:“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的夫君体内带着寒毒如蛊食心,长久下去必将英年早逝。”
那杯酒靠得太近了,嵇令颐蓦地按住了杯盏,沉声坚持:“你是要上山看药田,还是要知道崇覃山如何连通西域和中原?”
居袭士大呼小叫起来,夸张地表示他被冤枉了好伤心。
嵇令颐说:“你换个要求。”
“我就这一个要求,你不想救他?”他饶有兴趣,“真是铁石心肠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嵇令颐闭了下眼:“我怎么确定你能治好他?”
“简单,我能让他病发再给他解药,你可以在一旁监察,看看我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解了他的毒。”
嵇令颐抬眼与他对视,而后缓缓举起杯盏,冲他遥遥一点,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冲得她眼睛发酸,她想就让他解一次,说不定能露出什么线索,若是运气好,万一她能复刻出药方也就不用与他做那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