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莲香。
闭目为养神,但桑榆的神,被这股渐渐充盈整间屋子的淡淡幽香,卷回了从前那些在涌泉宫的日子。
来司命殿这几日,其实有小兰花陪着,有东方青苍时不时呛她几句,她很少会想起长珩。
五百多年岁月不长不短,于她来说,向来都是无忧无虑,未曾尝过丁点苦头,不谙世事,过得太洒脱。
又或者说,是这世间万千花,有人毅然决然地只摘了她一朵,掏心掏肺地爱她、护她,见不得人恼,舍不得人伤。
她曾以为这并非什么难事,她还问过小兰花,司命星君是不是也非常疼爱徒弟。
起初,小兰花很有底气,说起司命的好更是赞不绝口,她自然而然觉得,师父待徒弟如此是常事。
所以长珩对她千依百顺也该是常事。
可非也。
在听她零零碎碎的说了长珩如何待她后,小兰花沉默了好一会儿,恹恹道:“你把你师父当师父,他可是把你当宝贝。”
那时,桑榆蓦地醍醐灌顶。
温柔清冷的仙君即便不善言辞,给她的却是独一份的,是明明自己身为神,仍旧在她面前拿出了信徒般的万分虔诚。
小兰花还说了一句:“你的师父很爱你。”
长珩很爱她。
胡思乱想到这,背上本来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忽然毫无征兆的疼起来。
桑榆觉得,东方青苍说的太对,运转灵力就没那么疼了,但又觉得他说错了。
被人爱着的时候,真是什么疼都受不了,破点皮儿都想跟人撒上一娇。
只是,那人说不要就不要她,就算是有个恶霸兄君在逼迫他,可她就是朵花,养朵花还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心烦意乱撤了灵力,桑榆只想去花房喝花蜜,她一睁眼,门口多了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日光。
宽大的外袍迎风飘动,融合了仙君温热的气息,纷纷扬扬的倾覆袭来,在令桑榆十分安心的莲香中,撕开了一条口子。
她嗅见了更甚熟悉的清冽冷香。
心海那颗枯败死寂的树,陡然生了新嫩枝桠,像绽放的花朵骨一般,阵阵香甜。
不敢置信地揉揉眼,桑榆还是有些懵。
按理出现在她房里的小兰花,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长珩?
察觉到了桑榆灼灼的视线,长珩万语千言顿时化为乌有,颇为窘迫地与小姑娘对视,小心翼翼地斟酌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阿榆。”
桑榆:“……”
是真的长珩啊。
他来做什么?抓那小罪仙还是看她?
若是前者,大强恰巧出去应当是碰不上面,她也权当不认识这号人,但若是后者。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桑榆慌乱地眨了眨眼,突然灵机一动,抬手飞快地捏了个诀。
正欲向小姑娘道歉,长珩就见赤光乍现,床榻上的人倏地幻化出了真身。
他怔了怔,望向那朵七瓣莲的目光柔了几分,随即无奈地摇摇头,缓步走过去,撩袍蹲在了床边,熟稔的拨了拨花叶。
桑榆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长珩看她须臾,笑了起来:“对不起。”
“什么?”桑榆没忍住出了声。
她不说话,是耳畔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激烈争执,吵得她脑袋疼。
一个声音絮絮叨叨地说:“长珩不要你了,他可是战神、东君幼子,怎么可能护不住你一朵花?就是不想要你了。”
另一个声音在反驳,却简单明了:“他怎会不要你?”
分不出哪方占了上风,她便决定等等再说话。
然而,长珩将将说完这句话,那两个声音也立马分出了胜负。
她还没听清谁赢,清越似碎玉的声音继而响起。
“对不起,阿榆,是我太偏颇自私,在一些可笑的束缚下,犯傻动摇了,顾虑了所有,却没有顾虑你。”
“但有一事我从未有过动摇。”
他认真地道:“万物皆可作选,唯独你,是我坚定不移的答案。”
桑榆微微仰头的角度,正好撞进长珩的眸中,漂亮的桃花眼里缀着潋滟天光,干干净净地映出一朵七瓣莲,盈盈灿灿。
哄朵花而已,怎么听得她心口咚地一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坠入湖里,打破了湖面平静,荡起涟漪,浑身的血都跟着汹涌沸腾。
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不肯说话,也不愿变回本身。
长珩索性捧着花坐在床沿,温声细语道:“是我错了,不该问都不问你的意愿,就让你跟着容昊去云梦泽,也不该…骗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桑榆听懂了。
她不能继续待在涌泉宫,就是他那位□□兄君的手笔。
“可我就是一朵花!为什么花也不让你养啊!”她气呼呼地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张牙舞爪的样子,比起适才安静的蔫花要顺眼得多,长珩松了一口气,旋即想到了什么,笑着抚她的指尖一顿:“是啊,为什么不呢?”
饶是难得罕见的七瓣莲,至多也就是一朵花,伤不到他这个几万年修为的仙君。
但有婚约傍身的东君幼子,宫里多了位明媚娇俏的仙子,便是真真切切有损云中君所谓的仙家颜面。
假使,他无意桑榆,倒也就作罢,左右不过请容昊从中斡旋,费些口舌即可。
偏偏他动了情。
“难道是因为…神女的婚约?”桑榆思前想后,只能将缘由归于容昊提过一嘴的婚约,殊不知歪打正着。
长珩身子瞬时僵住,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一沉默,反而让桑榆认定云中君这般厌恶她,就是因为这桩婚约。
于是,她打了个响指,腾地幻形成了人,笑吟吟地道:“我保证不会破坏……哎呦~”
在桑榆看来,跟长珩保证她不会破坏婚约,再让他同云中君禀明,应当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因此她下意识就想举手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