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支起,火红的枫叶顺着间隙飘进屋内,铺在天青色袖袍边。
“所以,你们是说,阿榆自己又去苍盐海了?”
长珩靠在床头,垂首看着手中十分平整的纸张,上头是他太熟悉的字,亦或者说,是他一笔一画教出来的字。
“你也看到了,她留下的信是怎么写的。”容昊将玉碗递给了他,轻声劝道,“长珩,你伤还没好,先把药喝了。”
睨了一眼承盘上褐黑浓稠的药汁,长珩没有犹豫,接过便仰头饮了下去。
“丹音,把我的战袍拿来。”
丹音愣了愣,旋即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去,你是不是还要再去苍盐海?前番帮你我已经自责万分,现在…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长珩将信纸收入袖中,眼里碎雨淅沥,声线却依旧沉稳:“我要见她。”
“桑榆已经说了,她至多三日就回来,先前她在苍盐海待着,不是也没少一根头发吗?仙君为何执意要去?”
没少一根头发吗?
人是毫发无伤,可她那颗温温热热的心呢?
长珩从前出征归来,身上多少会带点伤。
加之打仗耗费太多心神,回到涌泉宫同桑榆报完平安,几乎是沾床就睡过去了。
但是每一次醒来,看到的,都是趴在床沿的桑榆。
小姑娘平日里在哪都睡得很快,在亭里的石凳上也能睡得安稳,偏偏那时他只稍微动了动身,她便倏尔惊醒。
应当是没怎么睡,明眸熬得像是兔子的眼,还故作轻松地笑,绝口不提辛苦和那悬了整夜的心。
这回,长珩清楚自己伤得重,元神之力大抵还得修养一阵才能缓过来,没想到醒来半分劳累也不曾有。
唯独少了冲他笑得酒窝盈盈的小娇花。
其实信上说了,救自己的那颗灵药属于东方青苍,桑榆去苍盐海,也仅仅是同东方青苍道谢。
三界皆避而远之,高高在上的月尊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但听了桑榆的劝,放他们回水云天,还真将那起死回生的灵药给了她。
而那灵动矜贵,由他亲手养大的娇花呢?
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东方青苍开脱,不顾性命地挡开容昊那一剑,是为了什么呢?
瞒着自己修习的火系术法,舍弃了繁复口诀的习惯,怕也是东方青苍教的。
诸多明晃晃的事实,如今就着这封信一股脑浮现,无疑是在生生往他心上戳刀子。
心口窒了窒,长珩惶惶敛住眼睫,哑声道:“我有话想问她,等不了三日了。”
“你不心疼自个,我还心疼这千载难逢的灵药呢。”容昊妥帖地笑起来,“你伤还没好,等她回来再问也不迟。”
看着挚友不为所动的样子,他接着说:“那日,若不是桑榆和小兰花拦住东方青苍,你我二人怕是都回不了玉京。”
“你放心,东方青苍应当是不会伤桑榆的。”
后牙近乎要咬出血,长珩堵在心里的话说不出来。
他想说谁稀罕这灵药,他想和桑榆说,不该在分宫大典后没有继续找她,不该耽搁了许多些时日,才去苍盐海。
若能回到涌泉宫的那夜,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桑榆走。
喉结滚动,长珩怔愣地起身,轻声说道:“去意已决,等我回来,给你带全九州,最好的美酒。”
容昊望着他,心里委实有些慌张。
将将的话是存了点别样的心思。
但本意,是想让单纯的小鹿战神认清楚,于公,东方青苍是对仙族威胁最大的首号敌人。
于私,东方青苍与桑榆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希望长珩身体痊愈后能将娇花带回来。
神女就是最好的例子,待在东方青苍身边,他甚至无法接近。
桑榆绝不能再留在苍盐海,只有在时不时会出战的水云天战神身边,才便于他日后动手夺灯芯。
当然,心疼那一瓣真身是真的,劝长珩宽心也是真的。
到底还是得靠长珩。
可没想到,得了一句“去意已决”。
“长珩,你……”
没等他说完,宫外蓦地传来仙侍的声音——
“云中君有令,召长珩仙君到云中水阁问话。”
……
“长珩,私下苍盐海,你可知错?”
云中君盯着站在云中水阁中央的人,眼里是曲折深长的寒意,静了很久,开口时的声音仿佛在冰霜里浸过一般。
“只是为了那个藏匿东方青苍的月族奸细吗?”
长珩头都没抬,吐字清晰,语气毫无波澜:“她不是。”
半晌,云中君轻笑着叹了口气,悠悠道:“原来…不是为了那月族奸细。”
长珩猛地抬眼,直勾勾地望着云中君,广袖之下的手紧攥成了拳,宽阔的肩膀抖了刹那。
“小兰花…”面上不见血色,他强忍着濒临失控的情愫,对这句试探充耳不闻,“本就不是月族奸细。”
避重就轻的腔调,像极了被关在密室里受尽折磨,却死活不肯归顺的人。
云中君渐渐生了狠意,指尖微动,精纯仙力恍然肆意流走,平静如斯的周遭顿时电闪雷鸣。
阁中蓦然闪过两道灵光,跟着出现的容昊与丹音急匆匆上前躬身行礼。
“云中君明鉴,东方青苍潜伏在水云天,还救走了那个真身不明的奸细,必有诡计,长珩只身一人潜入苍盐海,是为了抓住奸细,搞清楚东方青苍的诡计。”
容昊看了一眼长珩,继而道:“虽然此举很鲁莽,但也是…杀敌心切。”
丹音见状,伏身徐徐道:“是,长珩仙君是心系水云天安危,那偷梁换柱的主意,是丹音出的,要罚,就罚丹音吧。”
这两人,一人是长珩万年的挚友,一人在涌泉宫当值,说来说去,不过是在替长珩求情。
云中君原也不想让长珩起疑,沉默片刻,顺着他们的话道:“长珩,回答本君。”
寒气沿着伤口渡进了体内,长珩仍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