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嫁进来后,温芙每次与裴珩同房的第二日都会喝避子汤,之前他出征一年,便没喝过,今日才又重新喝起来。
这药是她让素心单独在外面抓的,对外只称是温补之药。
温芙摇摇头,沉默地端过碗,一口气饮下。
口中残留的苦药味变得浓烈,却不及她内心苦涩的万分之一。
来京城仅一年多时间,她已从一个开朗灵动的姑娘,变成毫无生气,循规蹈矩,暮气沉沉的活死人。
她心下怅然,目光望向窗台上那盆从泉州带来的山茶,眸光才一点一点亮起来。
她忽的想起,与裴珩成亲前两日,沈墨怀偷偷爬墙来见她。
那夜,一片庞大的乌云,将皎洁的圆月遮挡住。
月光下,以往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的两人,那次却都默契地沉默不语。
只不过几日未见,他已清减了许多,文雅的脸上有着许久未眠的憔悴,白皙的下巴冒出了青茬,眼中满是隐忍之色。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对不起,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她眸中蓄满泪,极力忍住想要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哽咽道:“这不是你的错,兴许是我们没有缘分……”
他急道:“不……你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
温芙每每回想起他当日说的话,总是一面心如死灰,一面又忍不住在心底抱有希望。
他一介商贾,如何能与伯府和国公府抗衡?
可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有机会能离开呢?
若能离开,那便不能有任何牵挂,她心想。
她之所以每次同房后喝避子汤,就是怕有朝一日有机会离开时,却因为放不下孩子,永远得和裴珩,以及这令人窒闷的深宅牵扯不清。
她的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父亲外放泉州期间,母亲偶然与他相识,爱上了他。
她不顾外祖和姨母的劝阻,竟自愿跟着他上京城入府为妾。
外祖是泉州当地有名的富商,一生仅有母亲和姨母两个女儿,自小便对她们百般疼爱。
他原本是想为母亲在当地找个门当户对的富户公子做正妻,这远比当人妾室强过百倍,即便那是忠勤伯府的妾。
老话说:“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自古妾氏地位低贱,要伺候主母,供她使唤,且不能上族谱进祠堂,日后所出的子女也会受到异样眼光与对待。
若是夫君宠爱,主母性子和善,日子自然好过些,若是日后人老珠黄,夫君厌烦了,主母又不是个善茬,漫漫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高门大户里腌臜事多得是,一朝不慎,甚至性命也将不保。
事实证明,母亲的选择也确是错的。
当初母亲不顾外祖劝阻,不但食了苦果,就连性命也搭了进去。
母亲入府后,父亲几乎日日宿在她房中,两人感情一度很好,也曾共同度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
崔氏对此十分嫉恨,平日里父亲不在时,便端着主母的身份换着法子磋磨她。
崔氏是永昌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背后有娘家作为倚仗,父亲当年回京后还曾在崔氏娘家哥哥手底下做过事。
为此,他即便知晓崔氏一直在为难母亲,也断不会为她出头,平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她多加忍耐。
时间一长,母亲寒了心,便想要离开。
印象中,她时常听到母亲和父亲在书房争吵。
母亲受不了再过同崔氏争风吃醋,日日斗法的日子,想带着她回泉州外祖家。
父亲不愿母亲离开,多番劝阻,见她执意要走,又知晓她的软肋是孩子,便以此作威胁,声称要走可以,孩子要留下。
父亲既护不了母亲,也不愿放她走。
最终,母亲因为舍不下她,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伯府面对崔氏,还是留了下来。
母亲原本是滴酒不沾的女子,后来却常常借酒消愁。
某日醉后,母亲又哭又笑地同她说:“芙儿,若我没有生你该有多好,若我没有生你,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回泉州去,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当时她为母亲这话伤心了许久,心想母亲是不是不喜欢她?若不然怎会后悔生她呢?
后来慢慢长大她才明白,母亲是太爱她了,以至于明知会失去自由,也要留在吃人的伯府里护着她。
因着母亲的前例,她不愿同裴珩生孩子。
她对裴珩虽没有感情,但一个母亲对孩子却有着天生割舍不断的情感。
她怕有一日她本有机会走,却为了孩子,像她母亲一样,最终把自己困死在深宅大院里。
当年她的母亲,在被迫留下来后,又怀了孕,生下了弟弟。
只可惜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胎,母亲受了刺激,自此变得疯疯癫癫,在某天夜里,失足落入水中,永远地离开了她。
母亲死后,父亲看着她便会想到母亲,时常对着她发脾气,到最后索性不见她,也不再管她了。
崔氏见此愈加肆无忌惮,直接把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外出,平日里更是变着法儿的寻由头罚她。
直到半年后,姨母和姨父上京同父亲交涉,想把她接去泉州教养。
父亲本就不太愿意看到她,崔氏则巴不得她赶紧离开伯府,姨母便顺利地把她带了回去。
六岁之前,她在伯府过得谨小慎微,回了泉州后,性子却渐渐开朗起来。
姨母心疼长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加上她本身又没有女儿,便待她一直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凡事都拿最好的给她。
姨父早前也是商贾出身的富家公子,十三岁时因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变得一贫如洗。
之后为了躲避父亲生前欠下的外债而辗转流落到泉州,后经人介绍进了沈府谋差事。
外祖见他相貌出众,品性正直,又颇有经商头脑,便把他收为义子培养,他与姨母在相处中互生情意,之后便顺理成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