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我认识,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孙烬,托父亲的关系在朝中混了个小官。至于为官之能,和样貌一样,着实难评。
质子看他一眼,“自然是要去陛下寿宴。”
孙烬两眼一眯,笑得让我赶忙挪开了眼,“质子既知是陛下寿辰,为何还偏要上赶着去给人添不痛快?去年的仗劳神伤民,陛下近些日子好不容易身子舒坦了些,质子这一贺寿,岂不叫人大喜的日子眼里多根钉子呢?”
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周围人来人往,不少人驻足看戏。
我偷瞄质子,当事人倒瞧不出丝毫难堪,“那依孙公子所言,本王当如何?”
孙烬轻蔑看他一眼,“质子自然该少碍人眼,回府中思过。”
“孙公子所言极是,”质子长眸一眯,笑得愈发勾魂,“只是本王初来乍到,不知这后蜀君臣一心,臣子亦能做得了陛下的主。既然如此,烦请羽林卫替本王入宫禀报一声,今日本是本王奉旨入宫庆寿,不料孙公子替陛下作主,令本王不必觐见了。”
此话一出,孙烬胖脸一白,“你!”
“如何说得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质子面不改色,幽幽一挑眉,十分自然的将黑的说成白的。
“方才孙公子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如今怎的又变成本王冤枉好人了?”
孙烬急赤白脸,刚要反驳,忽然远处宫钟长鸣,有人提醒宴会快要开场了。
周围的人本来见质子未落下风,大都心觉无趣,闻言也渐渐散了,向宫殿走去。
孙烬猛地一甩袖,不想广袖竟缠在他胳膊上不动了。
他倒也不觉尴尬,冷冷笑道:“日后质子在后蜀的日子还长,咱们且走且看便是。”
我见他人走了,才算松了口气。
这孙烬着实也是个妙人儿,一举一动仿佛都缠在了我笑穴上,方才憋笑憋的我差点昏过去,总算没笑出声坏了事。
只是,孙烬虽被逼得失了风度,方才所言倒也不假,像质子今日这般树敌,怕是日后的日子更是多险。
我看看四周,又瞥向不远处孙烬怒气冲冲的浑圆身影,出声提醒,“殿下何须同那位孙公子针芒相对,只怕是日后要积怨了。”
“积怨?”质子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陆七,你放眼瞧瞧这周围,本王纵然是什么都不做,也多的是人恨不得杀了我。”
“你们这后蜀,最不缺的便是视本王如眼中钉的人。”
他声音不大不小,引得一旁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一个个面孔华贵无比,可惜绫罗朱绮下,果真都是浸着冷漠的眼神。
我见他眼底泛嘲,忽然想起日前的林中刺杀,不由笑自己昏了头。
也是,质子这般被生父下了杀手的人,又怎会在意后蜀中人的看法。
仔细想想,在这敌国的豺狼窝中,或许质子这等不卑不亢的做法才不会落得任人欺凌的下场。
锋芒毕露,未必一定是莽撞之举。
我抬头看他。
风徐徐拨弄他的衣角,玄色锦袍上灵鹤翩飞。
白鹤青目幽幽一闪,似湛湛冷刃,同质子看人的目光,竟是如出一辙。
陆临能将心思打到他身上,并非没有缘由。
思及至此,我快步行平至他身侧。
现下周围人虎视眈眈,正是我一表忠心,斩获芳心的大好时机,“后蜀中,总有奴婢陪在殿下身侧。”
质子不为所动,“身契在本王手里,你想跑,得交足了银子。”
我暗骂这厮油盐不进,又厚着脸皮攀住他胳膊,频频眨眼,“纵然奴婢没有这身契,也必会伴于殿下身边。”
质子转头看我,长睫展似蝶翼,投下蛊人心智的影,“陆七,既如此,本王倒也愿给你个机会,若你当真忠心耿耿,只消将你包袱里一半的银子拿出来,本王自会信了你这些鬼话。”
我默默退回他身后,“这宫中制度森严,奴婢为殿下着想,还是决定安分守己,不同殿下随意攀谈。”
质子挑唇一笑,听不出是讽是讥,“现下倒知道闭嘴了?”
我默不作声踩着他的影子泄气,嘴上温声细语道:“殿下安危自然比奴婢逞一时口舌之欲重要。”
宫钟还在回响,暮日将脚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我踩厌了,抬头看身前的少年。
面前的背影清挺劲阔,墨衣沉稳,在宫墙衬应下让我觉出一丝陌生。
我讨厌宫墙,也讨厌宫墙里的人。
···
到底是受人白眼的身份,质子的位置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配菜瞧着都比旁人低了一个档次,好巧不巧,正对着孙烬的位置。
我替质子斟好酒,不经意间瞥见对面的人瞪了质子半晌,目光忽然落到了我身上。
他愣了一愣,又睁了睁眼,仔细盯着我看。
那目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总觉得那厮心下没憋什么好招。
“殿下,孙公子盯着奴婢看呢。”我俯身跟质子咬耳朵。
“那日岁首他人亦在清秋坊,大约是想起你来了。”
我不由感动,“殿下连当日谁看奴婢的舞都记得,果真是对奴婢用情至深。”
质子抬眼,眼底凉光微奕,不知在看哪,“瞧着孙烬对你也算有几分兴趣,陆七,你若是再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本王不妨把你送给孙烬,刚好缓和关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看惯了质子这张脸,若真将我推去孙烬怀里,怕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识趣闭嘴,专心看舞。
台上舞女绫罗招展,柔若无骨,我静静欣赏,给予肯定,约莫能及上我十之三四。
一曲毕,陛下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美则美矣,只是岁岁年年,都是一样的舞曲,总也失了心意。”
“若是陛下心中不满,臣倒知道另有一人曾在京中一舞成名,想来能为陛下助兴也是好的。”
我本是老老实实站着,听那人一开口,我便知是孙烬那厮又开始跟质子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