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伊路米照例一通电话打过了午夜。只是今年的怨念格外重。
他的碎碎念像枚不小心掉出口袋的硬币，咕溜溜在电话线上打着滚儿，“离我的生日还有119天，带我的礼物回来兑换你的。这样比较公平。”
“……”沉默蔓延在空气中。
“最好提前三天到，妈妈说她很想你，那时候亚路嘉也快出生了。”
“……zz”只有渐缓的呼吸声作回应。
“那么干脆待到亚路嘉出生好了，不到两个月，很快的。”
“……zzzz”困意似乎吞噬了她的意识。
“奇犽已经把你忘了。”
她一个激灵，被念叨得半梦半醒的头脑从睡眠的泥沼中爬了出来，“你好恶毒。“
伊路米平静地回答，“生日快乐。”
电话被挂断的声音传来，伊洛丝稍稍眯起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冷静吸入肺里，然后合上手机，掖好被子，继续睡觉。
好吧，她知道他急在什么。
但和伊路米想得不一样，她今天没有任何特别打算。
中午跟爸爸一起吃顿大餐——也许安科会来。
再和妈妈说会儿话。也可能不说话，就安静地待一会儿。
这个仪式的意义，其实早就模糊了。再也没人管她，教训她，惩罚她，她过得不开心么？
伊洛丝只是害怕开心过头。
妈妈的样子在记忆里一点点变浅，就像那种过度曝光的劣质影像，细节越来越难以辨认。
直到某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坏得想不起来她的声音了。她应该比现在的她高多少，脸上什么温度，手上什么触感，记不起来了，妈妈变成了二维的，一张薄薄的照片。
伊洛丝越忘越怕，所以必须拉着爸爸一起，多一份力气记得。
……
侠客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在谈异地恋。
伊洛丝上班的时候他好歹还能看两眼。最近她默认自己是半离职状态，潜心填补收尾的细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短信她回，电话也接，但他已经把话喂到她嘴边了，她还是半字不提见面。
要他再问是不可能的，过于急不可耐。他不急，他很稳。
侠客把提示音关掉，手机反扣在茶几上。他盘腿坐着一个鹅黄色的软垫，深呼吸，手压着书页，撑开了面前厚重的书。
阳光投射进来，光斑洒在泛黄的纸张上，细小灰尘在光下翩跹。地上看完的没看完的文件，杂志报纸，砖头书，散乱地堆积了好几摞。
这次，他似乎是定下心要研读。
长沙发上，库洛洛躺得很惬意。靠枕垫在脑袋下，单手举着一本绿皮书看，衬衫跟着动作提上去一点，露了小半截腰。
他听见一番动静，眼角微动，瞥了侠客一眼。
桌面忽有光亮闪烁。长着小恶魔翅膀的手机在尝试跟侠客说话。他反应迅速，蓦地拿了起来。
一行黑体字清晰地映入碧色瞳孔里。
随后，本来也在专心读书的玛琪被盯得不由地侧过头。她看见一张隐隐写着期待的面容。
“……”细长的手指停在书页上，她对上他的视线。
侠客伸出手机给她展示。他凑去单人沙发那儿，单刀直入地问，“玛琪，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去找她呀？”
屏幕上只有三个字。
『等会聊。』
寂静之中，库洛洛翻动书页的声音格外响亮。
玛琪的余光轻轻扫过被书挡着看不见脸的人，意识到侠客真的没别人可以烦了。
眼前这句话看出花来也和他的想法没一点关系。伊洛丝约她出门吃蛋糕的时候明确又热情。
“……你找点事做吧。”玛琪中肯地说。
“你得结合背景。”侠客可能也算采纳了，他开始翻前文给她浏览。
然后换了种问法，“这样看，是等我过去再聊的意思，对吗？”
“不是。”玛琪声音淡然，似乎早就明白他在找替罪羊。
她的焦点重新回到字符间，目光配合纤指又过了一页，“你想去，就去。”
侠客刚刚启唇——
“要是实在读不下去。”库洛洛翻身坐起来，书被他轻轻扣上。
他俯首望他，神色如常，“我确实有件事和你聊。”
风划过窗棂，破碎的阳光落在侠客眸中，像轻鸥掠过水面留下的淡淡波纹。
……
伊洛丝近日没什么心情。生日前后的低落是可预知的，并不新鲜。
二区的态势瞬息万变，为了确保赶上好时机，准备工作不能拖延。虽然她已经丢出去很多任务，仍有不少必须自己来。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充电——甜食，阅读、睡眠、修炼，都是能量来源。
侠客挺好，但也很坏，她这阵子不适合沾成瘾性太高的东西。
顺利的话二月前就能坐上飞艇，按库洛洛目前的进度看，那之前就能筛出遗迹的可能位置。
祈盼太久的目标近在咫尺，伊洛丝不得不面对一些现实问题，于是她更低落了。
最初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之快。她刚回来没几个月，现在只想抓紧时间，尽可能多地陪在父亲身边。
她以为侠客会这样安分下去。
时间转眼抵达到1989年的尾声。
天气晴朗，一碧如洗，风淡云舒。伊洛丝提前定好了位置，邀请大家共进午餐。
暖洋洋的光充盈了餐厅，点亮了桌面。光束斑驳在空碟上，仿佛滴落的琥珀，又在她发梢跳跃。光下的身影格外柔和。
她一个人肯定比他们动作快。坐在长桌一侧等待的时候，伊洛丝心底升腾起微妙的熟悉感。
没多久，她就隔着玻璃窗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有说有笑地，三两簇拥着靠近。
明明身高错落，步伐节奏也不同，却莫名其妙地协调，无忧无虑地像各异的音符，在五线谱上组成完美的和声。